信仰、科學與道德

余謀昌

所謂信仰，按辭書釋義，指對某種主義、主張、宗教的極度信服和尊重，并以之作為自己行動的榜樣、準則或指南。因為主義、主張、宗教是多種多樣的，因而人們的信仰也是多種多樣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它是人們精神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雖然它屬于人的精神或思想范疇，是人的頭腦里的東西；但是它與人的行動有密切的關系，許多事情來自人的頭腦，來自人的信仰，在這里“思想等于真理”。因而信仰研究是有重要意義的。

信仰是一種巨大的力量

信仰，無論它是一種怎樣的形式，無論它以怎樣的形式表達，過去是、現在仍然是一種巨大的社會力量。例如，大多數宗教以“愛”為信條，對人類精神、文化、科學技術、哲學、道德和生活方式發生重要影響；各種主義，如愛國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信仰，激勵人的智慧和勇氣，使許多仁人志士拋頭顱灑熱血，義無反顧地獻身于人民解放和民族解放的偉大事業；帝國主義、軍國主義、單邊主義和霸權主義，如今使世界不得安寧，等等。

另外，社會生活中的經濟主義、物質第一主義和享樂主義，對這些主義的信仰，推動了社會物質生產，創造了豐富的產品和商品，但同時又對自然環境和人類道德造成重要影響。在這里，信仰常常以欲望的形式表現，有人概括說，國人20世紀50年代的欲望是“多生兒子多吃饃”；60年代是“工人階級最光榮”；70年代“三大電器組合柜”；80年代“搬出平房住高樓”；現在是“汽車洋房世界游”。這種欲望推動了許多人努力工作，以滿足自己的欲望。一個周刊通過網絡投票的形式，推出當今國人的欲望榜，其頭三名為：“有更多的錢”、“環游世界”和“中國世界第一”。

精神信仰是人的健康生活的要素之一。就個人生活而言，上述欲望榜不具有普遍性，對于廣大貧困人口，他們的生存仍處于種種威脅之中，例如貧困、饑餓和疾病，在困難重重又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們求助于神，相信或期待有一種神可以庇佑他們，保佑他們平安地生活。這時，信仰有神，期待神的保佑，會成為戰勝各種困難的重要力量，因為有了這樣的信仰會使他們堅強地生活下去。也許只有這種經歷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信仰對于他們生存的意義。當然它不是科學。但是，它存在著，并在人類發展的一定階段發生作用。這是需要我們加以研究的。

信仰、科學與倫理

信仰是人類精神生活的重要方面。所有的人都有信仰，都需要信仰，而且可能有不止一種信仰。它是人類的精神境界，馮友蘭先生指出：“人的精神境界可能有四種：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天地境界最高，但達到這種境界，非經過哲學這條路不可?！弊匀痪辰缡侵敢率车然旧嫘枰臐M足；功利境界是經濟（金錢）需要的滿足；道德境界是人類高級的精神境界。生態倫理表達了一種新時代人類的道德境界。

20世紀80年代，我涉足生態倫理學領域，講尊重生命的生存權利。有人責問說：“尊重生命的生存權利，請問你是不是要吃飯穿衣，是不是吃肉？你所謂的生態道德只能是一種說教，最多是一種信仰，而不是科學。它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的?！碑敃r我說：“當涉及生態倫理學時，可以認為，它既包含科學，又包含信仰。因為它是作為科學的倫理學知識體系的一部分，但是又包含崇拜生命的信仰。它對生命的贊美，對生命本質力量的信賴，是關于人與自然的真、善、美的贊歌。”

我認為，科學與信仰并不是相互排斥和相互對立的，而是相互促進和相互補充的。生態倫理學以尊重和崇拜生命為信仰，它認為應以尊重和崇拜生命作為人類行為的準則。在這里，尊重，崇拜，敬畏，三個詞是同一個意思，是對生命的尊重和愛。法國偉大思想家施韋澤以《敬畏生命》作為他的生態倫理學著作的標題，他說：“在本質上，敬畏生命所命令的是與愛的倫理原則一致的。只是敬畏生命本身就包含著愛的命令和根據，并要求同情所有生物?！彼J為，“把愛的原則擴展到動物，這對倫理學是一種革命”；敬畏生命的原則：“善是保持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價值；惡則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制生命的發展。這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倫理原則。”

生命和自然界是地球生命的偉大創造者，它具有偉大的智慧和創造力。它不僅創造了地球生命，甚至創造了人本身；它不僅對人有價值，而且它本身具有內在價值；而且，生命和自然界生生不息，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它千姿百態，千奇百怪，有無窮的奧秘；它變化無窮，變幻莫測，多種多樣，有無比的豐富性；它造化萬千，繽紛艷麗，多彩可愛，有無限的價值。但是迄今，人們只是從人的角度認識和評價它，不免對自然及其價值的認識和評價有太多的主觀性和片面性：人們認為，只有人是偉大的、有力量和有價值的，不必敬畏生命和自然界。實際上，人類依賴生命和自然界生活和生存，這是絕對的，不論人類社會發展到何等的高度，仍然是這樣；但是，現在人們對自然的認識仍然是有局限性的，是非常有限，非常膚淺的。因而我們認為，敬畏生命和自然界，并把它作為一種信仰，并作為我們的行為準則，這是必要的。

信仰，尊重合理的信仰，這是民主的體現，科學不排斥信仰。它作為人類健康精神生活的要素，是一種偉大的社會力量，它關系到個人和人類的未來：首先從信仰的選擇來說，信仰作為一種理想和目標的選擇，涉及個人和人類的命運，這是人生的大事；其次從信仰表達手段的選擇來說，表達和實現信仰手段的選擇，即實現理想和目標的某種手段的選擇，表示信仰作為一種偉大的社會力量的性質、它的發力方向和強度，對于個人和人類的未來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需要十分慎重；再次要防止信仰異化，因為信仰與科學，人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對于信仰以及表達和實現信仰的手段的選擇具有導向作用，對于能夠堅持不懈地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和目標具有保證作用。為此，我們要不斷提高自己的科學和民主精神，不斷地完善自己的道德素質，不斷地提高自己的道德境界，做一個真正有道德的人，一個高尚的人，防止信仰異化。這是我們關于信仰的學術研究的應有之義。

鏈接：2005年8月7－8日在北京召開了由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科學與信仰研究中心、國際人文與科學學會、北京師范大學科學與人文研究中心共同主辦的“第二屆科學與信仰學術年會”。會議主題為“信仰、知識與環境”。來自中、美、德三國的70余位學者參加了會議。與會學者圍繞主題展開了熱烈討論。

許多學者認為，科學技術是社會發展的重要的決定性力量，在推進人類社會現代化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但與此不相稱的是人類的精神狀況并沒有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同步前進，特別是處于現代化轉型期的一些國家的信仰迷失嚴重，出現了信仰危機，給社會發展帶來新的重大難題。由此，社會的治理也就不能采取單一的模式，而必須用更加開放的視野看待世界和人類各種文化形式，通過多個文明間的對話和多種方式并用實現社會發展的綜合治理。對此，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中都有許多重要的思想和現實資源可以利用。所以，必須加強對這些思想資源的研究與開發，特別是加強信仰問題的研究和建設，為更多的人提供社會轉型的精神支點。

本文即選自其中的一篇發言，限于篇幅，本刊發表時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