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嘴

王家盛

神算張鐵嘴死了，送殯的人們很多，很虔誠。

張鐵嘴的算命生涯是從二十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的。那是一個冬日里霧雨綿綿的早晨，張鐵嘴在山上打柴，不時用手抹一下被雨水和汗水迷糊了的眼睛，一邊拚命地干活，雖然又累又餓，但他不敢歇一會兒。二女兒昨晚才出生，家里已經有好幾天揭不開鍋了，他要多打點柴去城里賣，買點雞蛋和米給孩子她娘補補。當他挑著柴回家的時候，看見路邊一個很深的土坑里有一頭牛在嗷嗷的叫著，好像是劉二嬸家的牛。他看了看，劃量自己是無法拉出的，他忙挑著柴回家，準備回村叫人。在路上，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我何不這樣騙騙她。回到家，他把兒子叫來，吩咐道：“你去把劉二嬸叫來，就說我有事跟她說”。不一會兒，劉二嬸就跌跌撞撞地跑來了，氣喘噓噓地問：“有什么事?”張鐵嘴說：“今早上，我起床的時候，見你家屋上冒出一縷黑煙，心想你家定是出了什么事”。二嬸這才哭哭啼啼地說：“我家的牛已經丟失了三天了，可能找不到了”，說完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張鐵嘴掐指算算，說：“你回家拿一只雞、半斤肉、一碗米來，我幫你算算”，劉二嬸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張鐵嘴會算命，但牛實在找不到，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回家準備了東西拿來。張鐵嘴把那些東西放在桌子上，跪在地上，口里念念有詞，然后口吐白沫打起擺子來，還邊跳邊唱，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家的牛被土地老爺收了，幸虧被我要了回來，你多叫幾個人往東邊的LU梁上找”。兒子疑惑地問道：“爸爸，你怎么會算命呀?”鐵嘴神秘地說：“昨晚在夢里，我受金光沐身，拜了‘二郎神為師”。牛終于找回來了，劉二嬸對鐵嘴心服口服，千恩萬謝。一頭牛就是農民一家人的整個家當呀。就這樣，名聲慢慢傳開了。

本來，這事過了就過了，但是接二連三的有人求張鐵嘴算命。他說不會算人家也不信，而他在為生產隊放牛牧馬的時候就學會了看蹄找牲口，也懂些草藥什么的，是可以通過算命行醫積善的。他家當時也確實困難，也就勉為其難的以算命借口，為別人找找牲口，看看病什么的，后來一發不可收手，以至于三個兒女從小學到大學的大部分學費都是從算命中掙來的。但他算命從來不天馬行空的亂騙，堅持自己斂財的同時也盡量為別人排憂解難。后來，兒子考取了研究生，女兒也工作了，雖然生活好轉了，張鐵嘴還是堅持為人算命，目的不再是為謀財而是行善。就拿韋老漢和小蘭來說吧，韋老漢強逼小蘭嫁給城里的一個花花公子，小蘭抵死不從，并揚言即使被砍做三截也要滾兩截到李家。老漢被氣病了，幾天不見好，就請張鐵嘴到家里算算，鐵嘴來到老漢的病榻前看了看，知道用道理勸是勸不轉老漢的，就在床四周布起魂幡，在神案上點起香，一時間，煙霧繚繞，陰風四起，鐵嘴手持木劍，口里念念有辭，時不時大聲尖叫，把老漢嚇了個夠，最后說：“你上輩子犯陰，而你家的房子陽氣過重，你家應該女人當家，男人要聽女人的話，更不能打罵女人，你把我祈來的這碗神湯喝掉 (鐵嘴自配的草藥)。”后來小蘭如愿以償，韋老漢病好了也成村里有名的“妻管嚴”，一家人和和睦睦，家里的經濟也越來越景氣，他們更把鐵嘴當成了神仙。

張鐵嘴在一生的算命生涯中，只有跟田主任算命是他主動設計的。當他聽女兒們平時聊天的時候，常說田主任是城里的大貪官，就在心里琢磨如何設局給田主任算算命，并叫女兒經常打聽田主任家的情況，把他家的家底、單位上的事和鄰里關系探得一清二楚。終于，田主任生病了，鐵嘴叫女兒想辦法煽動主任的老婆來請他算命。當他跟主任算命的時候，他先把主任家的祖祖輩輩、墳山墳向、單位上的不如意事和鄰里關系說得一清二楚，又云里霧里的講了一些算命的專業用詞，逐漸打消了田主任的的疑慮，才說他前輩子是和劉文采一樣的大地主，害死了很多人，今生必須償還，否則將不久于世，解決的辦法只有舍財免災、行善積德。把主任一家人說得服服帖帖，最后以別人的名義在希望工程上捐助了二十萬元。雖說田主任后來被紀檢部門查出并開除了公職，但因檢舉有功，貪污的十八萬元也全部捐獻給了希望工程，最終保住了一條性命。這樣的事例很多，張鐵嘴一生算命大多是善意的欺騙，他用他特有的方式教導人們懂法、守禮、和睦相處，卻因病不治匆匆地走了。送殯的人群中哭得最傷心的是他的老伴和他的三個子女，還有劉二嬸、韋老漢、小蘭和田主任。他的老伴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一生相夫教子，任勞任怨；三個子女中，一個兒子在讀研究生、兩個女兒也是名牌大學生，分在縣城機關工作，他們雖不相信父親是神算，但非常感激他為家為兒女所做的一切，理解他的苦衷和那些善意的欺騙。

張鐵嘴匆匆地走了，帶著人們的信任、人們的感激永遠地走了，但他的故事卻被人們互相傳誦著、議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