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你的里

葉今心

“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聲音來自右手邊，我望過去，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向我走來，遮住了我頭頂的陽光，我突然間有了方向感，上午的時候太陽應該在東方。他的臉形瘦削，眼窩深陷如同西方人，架一副斯文的金邊眼鏡。

“我又沒迷路。”死鴨子嘴硬，但聲音顯露了底氣不足。

“你急匆匆從我的身邊經過了八次，不是迷路就是在鍛煉身材，但從你皺著的眉頭撅著的嘴巴我猜測不可能是后者。”他笑，很溫暖。

“104路公交車的站牌在哪兒?”我吐了吐舌頭，臉在發燒。

“我帶你去找!”他說，我毫不猶豫地跟他走，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把那些防范壞人的話拋諸腦后了。

的確是難找的，他雖有方向感，卻沒有坐過104路公交車，只是他找得比較省時省力。

到了站牌下，車很快到來，我說：“謝謝!我該走了，你怎么回去?”“坐車。”“那你有零錢嗎?投幣需要。”“沒有!”“我有!”我掏出兩枚硬幣，拉過他的手，放進他的掌心，說：“有直達的車，你只需要一枚，沒有的話，得兩枚，需要倒車嘛!”我輕身欲上車，他卻喊住了我，車從身邊開走了。

“怎么了!你不會要倒三次車吧?再給你一枚。”

“不!我是想問，你有手機嗎?”

“你想打電話呀？給!”我掏出手機預備給他，猛然想起最近有好多手機騙子，又把手縮了回來，問了個很幼稚的問題，“你是好人嗎?”

“不是壞人!”他笑，看上去善良無害。他用我的手機撥了號碼，音樂響起，竟然是從他身上發出的。他掏出自己的手機，說：“我只是想記下你的聯絡方式，我叫卞天。”他把手機遞還給我，我遲疑著接過，大腦開始短路，沖他傻笑，說：“你的手機音樂很好聽。”“一首外文歌曲名叫Take me to your heart.”“中文怎么說?”“把我放在你心里。”“我還以為是帶我去你的心里呢!”“差不多!”

我一共錯過了四輛公交車，坐在第五輛車上，想卞天，想他會不會是我生命的過客，結果坐過了站。

常常跑去大觀園，站在天橋的十字中心，盯著手機發呆，期待著它的突然響起，而那頭的聲音是卞天的。這樣過了半個月，一次次的失望讓我對手機有了莫名的恨意，于是白天黑夜地關機。

半個月過去，我就開始絕望，我想卞天或者已是一個有家庭的人吧!我摸出手機，開機，一共有16條短信，來自同一個陌生的號碼，爛熟于心的名字。我不加思索地回撥過去，聽到渴盼已久的聲音，“為什么關機?怎么不說話?喂!王言言，是你嗎?”“是我!”“見個面，好嗎?”“我在天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陰沉沉的天空下開始飄雪，卞天的笑臉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的手已經凍僵。他將我的手捧在掌心，不停地哈氣，而這僅僅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也許，認定一個人只是一瞬間的事。

卞天說那兩個星期之所以沒跟我聯系，是因為忙著學習。我認定他是在讀研究生。表妹反對我們的往來，聲稱研究生能提供給我的婚房在遙遠的未來。反對無效!結婚沒有房子又能怎樣?我喜歡跟卞天在一起的感覺，喜歡他深陷的眼睛，喜歡他溫暖的笑容，喜歡他手機的音樂。

我開始精打細算，跟卞天在一起時盡量為他省錢，學生窮嘛!每次我搶著付錢，卞天都會盯著我笑半天，眼睛里有異樣的神采。我挺起胸脯高昂著頭，感覺自己頂天立地，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卞天。表妹對我洗腦，說我這種感情至上毫無私心地倒貼遲早會讓自己肝腸寸斷，我雖沒有戀愛的經驗，卻覺得如果在愛情的付出上加進私心，那么這樣的情必不會長久。

卞天說跟我在一起他很快樂，但他這段時間卻常常忙得很少跟我在一起。我想他是在忙畢業論文，因為他先前說過上次陪我逛岱廟是我最后一次出錢，顯然，他馬上就要畢業參加工作了。我親自為他打印了一份簡歷，決定代他去應聘，職位是某大型企業的部門經理，我相信學工商管理的他完全能夠勝任。

主考官在看到我的材料后，像審視外星人似地看著我，然后是一陣竊竊私語，再然后他們的總經理出現在我的面前，高高瘦瘦的，眼窩深陷如同西方人，架一副斯文的金邊眼鏡。我在天暈地轉之后有了肝腸寸斷的感覺。

“到我的辦公室，我有話對你說。”他在前面走，我沒有跟上去，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跑。他追上來，扯住我的胳膊：“言言，你怎么不聽話!”“你騙我!”“我沒有!”“是的!你沒有!一切都是我的自以為是!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愿。”“不是的!你聽我解釋。”“我頭痛!不想聽!”大經理呀!我還在人家面前甩小錢，自認為豪氣偉大，太丟人了!

我甩開他的胳膊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王言言，你不但笨，而且傻，還很迷糊。”“對!我就是!這是我自家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有!當然有!在我對工作對生活感到疲累和厭煩的時候，你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迷迷糊糊地卻又堅持不懈地尋找方向，傻傻地將兩枚硬幣放在我掌心，帶給了我刻骨銘心的驚奇和震撼。一直以來，周圍人習慣了對我的依賴，以為我有高收入就什么也不缺，連我自己都以為我只能扮演付錢的角色，是你笨笨的付出讓我明白了被人護在身后的感覺叫感動。你誤以為我是研究生，我就將錯就錯，并且越來越沉迷不舍得點破，那樣的身份給了我從來沒有過的快樂。被人養的感覺很特別，也很幸福。你的傻你的笨你的迷糊驅逐了我在工作上的壓力，趕走了我生活上的空虛，言言……”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吵死了!讓你的手機閉嘴行不行?”他趕緊關機，我就覺得不對勁，問他：“你換手機音樂了?”“沒有!只有你的手機號才能啟動Take me to your heart的音樂。言言，你沒有方向感，在這所大樓里會迷路，想去哪兒?我帶你去!”又是這句話，讓我在最初的相見里就對他死心塌地的一句話。

我望著他，眼里有了濕意，為他的告白心疼。像他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擁有呼風喚雨的力度，但畢竟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有個性中的脆弱，需要關愛，需要保護。

我說：“通往你的路怎么走?”

他的眉頭開始舒展，嘴角上泛起笑意，舉起他左手的無名指，說：“緊緊地握住它，隨著血液的脈絡就可以到達我的心臟。你可知道一旦進去了就別想出來?”

“這樣的話，我還是……”

“言言，你已經在我的心里，你跑不了了。”

我想過跑嗎?其實，我只是想進去，根本沒想過要出來。

我想好了，如果卞天不求婚的話，我就先開口，大不了我娶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