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之中隱深思

石　鳴

黃克庭寄來一本新近出版的作品集《放松作品》，收錄了他近幾年的小小說作品和小小說評點，以及與文友之間的一些交流資料。看完合上書本的時候，突然覺得書的名字饒有意味。《放松作品》，“放松”是黃克庭的筆名，這固然是簡樸地告訴了我們此書的內容；但同時，書中小小說作品的筆法和意蘊也讓人對書名產生了這樣一個解讀：“放松”在這里是一個形容詞，這本書里的作品，是令人放松的作品。

確實，放松是黃克庭小小說的一大特點。在讀黃克庭的小小說作品時，我們時常會會心一笑。但笑了后，這笑卻不是一笑而過，而常常會留下一條苦澀的尾巴，撓得我們的心澀澀的、癢癢的。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那些作品揭示的都是嚴肅的社會和人性問題，都是一些值得我們去深刻反思的問題，所以我們會在笑聲中難受，所以我們會在笑聲后去思考。所以，嚴格來講，黃克庭小小說的特點還不是放松，放松僅僅是其外表，或者說是一條通道——經由這條通道，我們在輕松的閱讀中不知不覺地接近了黃克庭小小說的意義內核，我們會發現他的作品不是粗淺的笑料，而更類似于一種黑色荒誕。具體講，也就是其作品的形式是輕松的、戲謔的、嘲諷的，但作品的內蘊卻是沉重的、嚴肅的、促人思考的。由于這一特點，黃克庭的小小說在讓讀者于笑聲中進入思考的同時，也讓其題材的思考面更加接近了現實生活，從而協調了題材的荒誕和文字的虛假之間的關系，使其作品內容雖然充滿荒誕不經的虛構，卻總能找到一些現實的影子。

黃克庭的黑色荒誕作品，在敘事方式上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科幻型的荒誕，一類是現實型的荒誕。前者有《拷貝記憶》《“父母心”》《鼠害》《病毒美妙》《病毒效應》《驅逐阿拉西》等作品，后者有《“老哥”修理部》《殘疾人》《禍首》《血色豆漿》等作品。不過，上述兩種敘事卻殊途同歸，其最終的意義指向是一致的，即都是指向現實生活的，都是對現實生活中存在的一些亂象和變異進行鞭笞、諷刺、反思的。《拷貝記憶》寫艾哼交伽（愛恨交加）教授發明了人體記憶復制，后成功將自己的記憶復制到黑猩猩身上，不料就此爆出了自己隱藏在記憶深處的一系列丑行，黑猩猩也因暴炒艾哼交伽教授的隱私而成為富翁，從而用荒誕的筆法揭示了當代社會的人心復雜和價值傾斜；《“父母心”》寫父母傾其所有為即將出世的孩子選購“比爾·蓋茨牌”伴哭器，既表現出天下父母對孩子的苦心，又揭示了當前社會人們的價值迷失；《鼠害》以鼠喻人，辛辣地諷刺了社會中一些人對權、錢的崇拜和由此而生的勾心斗角；《驅逐阿拉西》寫阿拉西被自己的克隆人驅逐，寫出了專橫和等級劃分的惡果，對某些單位的管理敲響了警鐘；《“老哥”修理部》寫修理部女老板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拆除甚至挖空零件)修理電器，折射出當今社會人性的變異，諷刺了某些人對人情、親情的淡漠；《殘疾人》寫大家投票選舉殘疾人，結果高過天主任因“公款、私款分不清”而榮登榜首，徐達標書記因“不能聽下面”而緊隨其后，對官場中一些亂象的揭示可謂入木三分；《血色豆漿》寫三小公子去買豆漿，豆漿從小碗里漫出來了，店主還不停地往小碗里舀，一旦有人指出這樣不好，三小公子反而要變本加厲地讓豆漿溢出，寫出了社會中某些人以浪費顯闊的虛榮心，以及以浪費掩飾其內心的虛弱的不健康心理，揭示了這些人殘缺的人格和心態。這些作品，正如潘亞暾教授所言，“很有歷史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見潘亞暾致黃克庭書信，《放松作品》345頁），所以都能產生一定的心靈撞擊。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雖然黃克庭在寫作上借鑒了西方黑色幽默的一些手法，但他畢竟是生長于以儒家思想為主的中國傳統文化之中，所以和西方黑色幽默作品不同，黃克庭的作品在價值和意義指向上是明確的，他沒有用虛無主義的態度來對待題材以及題材所關涉的現實生活，而是以思考的姿態來切入，所以其作品雖呈諷刺之象，卻并不消解意義，相反，這些作品還在一定層面上促成了意義的建立。

不過，也應該看到，在運用荒誕手法表現題材時，黃克庭有些作品在“度”的把握上還顯得不夠成熟。有些作品是人為幽默，從而有了油滑之嫌；有的作品使用荒誕而有失真之處，讓作品失去了支撐。用荒誕，要注意荒誕處不失真，其荒誕的效果才強烈。黃克庭某些作品的失真，主要體現在一些細節上，如《恐懼創新》中“兒子”的創新。兒子亂插亂接電線就把電器弄好了，就讓電腦丟失的數據恢復了，這些細節直接導致了小說的失真。我們可以將《恐懼創新》和《“老哥”修理部》來作一個比較。為什么《“老哥”修理部》中女老板將電視肚子里的東西掏空了反而修好了電視這么荒誕的細節不失真呢?因為它有一個隱喻在支撐。而《恐懼創新》沒有隱喻，它只有對教育問題的疑問。所以，也可以說，如果一個荒誕作品沒有隱喻，就一定要在細節上多加斟酌。這是黃克庭在以后的創作中應該注意的。此外，在我看來，增強語言和敘述的幽默感，也是黃克庭在以后的創作中需要進一步提升的地方。

在《放松作品》中，還有一些用現實主義手法表現的作品，如《龍椅》《摸》等，也具有觸動人心的閱讀效果。這些作品或寫某種民族劣根性，或寫某種人性之丑陋，都有較好的切入點，凸現出黃克庭對社會和文化的觀察。希望黃克庭能將這樣的觀察保持下去，寫出更多作品來。

（通聯：成都市蜀漢路289號錦城苑頤園四幢一單元501號陳瑾收 6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