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學
從入侵中國那天起,日本軍隊就進入中國人的伏擊圈,而且那伏擊圈是自己設的呀。自己中伏是早晚的事。
渡邊橫一是東京都帝國軍事大學三年級學生,沒有畢業就參加了侵華戰爭。別看渡邊學業未完成,但他卻是個高材生。什么馬漢的《海權論》,什么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他都爛熟于心。中國的《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他更是研讀有加,倒背如流。在國內,他自稱是半個軍事家。踏上中國的土地,他又自稱是半個漢學家。好在這小鬼子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敢說自己是整個的。
渡邊在中國駐扎在一個叫滕寨的邊上的炮樓里。他是中隊長,手下有三四十個小鬼子,還有五六十個二鬼子。滕寨邊上是滕河,滕河南岸五六里有個村子叫滕小莊。滕小莊后就是進山的路。山里就是八路軍的根據地。為了占領滕小莊,在那里修座炮樓,形成南北炮樓犄角之勢,控制滕河渡口,卡住八路軍出山的路,渡邊出盡了鬼點子。渡邊視滕小莊為眼中釘肉中刺,因為那里有個叫滕漢的土八路老是使他的計劃干不成。
滕漢是民兵的中隊長,手下也有四五十人,再有的就是手無寸鐵的莊稼漢了。滕漢上過兩年私塾,只能說是粗識文墨。但滕漢有個愛好,喜歡聽說書的講古,尤其是那《三國演義》,他能倒背如流。說書的有個頭疼腦熱的,滕漢就接著講。因為那時聽書是莊稼漢的主要娛樂,誰也不愿意聽書聽得半拉糊塌的。
滕漢的喜好渡邊聽密探說過,作為帝國的軍大生渡邊是好學的。他想聽聽中國說書人給他講三國。這倒不是《三國演義》沒有日譯本,因為他想感受感受中國說書人講的那個惟妙惟肖的勁,還能順便學學漢語、了解風土民俗什么的。翻譯官揣摸到了他那點兒心思,就說渡邊隊長,要不我把那個說書的抓來,讓他給太君您講講。
“八格,要聽,我只聽那個叫滕漢的土八路講,不過是在大日本皇軍的牢房里,其他地方,我的——不聽!”現在他又想起了自己是大日本皇軍。
渡邊的那點花花腸子滕漢也聽說過,聽過以后也不過就是笑笑。在他看來聽書說書都不能當飯吃,要緊的是把小鬼子趕走,好好種地才是正經事。
渡邊打心眼里看不起土八路,要不他也不會那般狂。可是他跟滕漢兩次交手都吃了敗仗。
那天渡邊帶著十幾個鬼子和二十多個二鬼子過河又要去修炮樓。要修炮樓就要先占領滕小莊,要不哪來的民工出苦力。在到達滕小莊頭一片西瓜地邊的時候,翻譯官提醒他,瓜地會不會藏著土八路?渡邊哈哈大笑說:“不會,不會,瓜秧的太矮,太矮的干活。”他的看法是,只有沒腳深的瓜秧子,根本藏不住人。鬼子、二鬼子們巴不得聽他那話,好去搶西瓜。
當鬼子們真的如入無人之境摘西瓜的時候,突然,那些瓜都動了起來,狂風似的一陣槍響手榴彈爆炸過后,鬼子,二鬼子竟被撂倒了七八個。渡邊幸虧跑得快,要不土八路準會要了他的命。沒腳深的瓜秧下怎樣藏住的人,逃過河的渡邊用望遠鏡看了半天才明白:原來土八路在瓜地里簡單挖個能臥下人的土槽子趴里面,再把大半個西瓜皮戴頭上當偽裝。
“八格!土八路狡猾狡猾的。”罵了一通以后,渡邊又笑了。在他看來土八路的打法簡直上不了臺面,因為大日本帝國的戰術條例根本沒有瓜地設伏這一條。再說瓜皮能起防護作用嗎?要說能起防護作用的還是大日本軍人的鋼盔呀,子彈打在上面只能“當當”響。下次再出擊我就先把西瓜打個稀巴爛,渡邊恨得牙根直癢癢。
渡邊真正吃大虧是第二次進攻滕小莊。在開進到瓜地邊半截地的時候,他就命令機槍對著西瓜掃射了一陣子,還親自用軍刀劈了好幾個。可是除了西瓜被打爛的“撲、撲”聲,鬼子們什么都沒發現。渡邊又笑了。他笑自己的疑神疑鬼。翻譯官又來提醒他了:“太君,上次我們就是在這瓜地吃的虧!”
“你的軍人的不是,打仗的不會!”在渡邊看來,在世界各國軍隊的戰術條例上,在同一地點對同一對手設同樣的伏擊,不僅可笑,簡直是兵家大忌,況且中國還有守株待兔的成語。常人都知道守株待兔是個笑話,大日本皇軍豈能不明白,土八路更明白,再說剛才不是對著西瓜打了一陣子。
“出擊!”渡邊惡狠狠地吼了一聲。鬼子、二鬼子們還是巴不得他下這樣的命令,大熱的天誰不想摘那西瓜吃。他們向西瓜地發起了密集攻擊。
“轟隆隆!轟隆隆!”鬼子們每搶一個西瓜,必定拉響一個地雷。原來那瓜秧就連著地雷的引信。這次渡邊沒有上次幸運,他受了傷做了俘虜。迅雷不及掩耳的爆炸甚至連剖腹自殺的機會都沒給他。
現在渡邊真的面對面聽滕漢說書了,不過不是在日本人的牢房里,而是在土八路的土屋里。
“你的,軍人的不是,軍人的沒有你的戰術。”到現在渡邊還不服氣。在他看來滕漢簡直就不配打仗。那仗打得一點章法都不講。
聽了渡邊的話,滕漢哈哈大笑,簡直就笑歪了他那端正的鼻子和嘴。笑過之后他鄭重地說:“我本來就是個農民,只會種地。要不是你們侵略了我們的家園,我大概連槍都不會放,更不會打伏擊。可是我偏偏俘虜了你!你呢,你就是《三國演義》里的馬謖,只知道死背戰術條例。”
“你的,知道皇軍的戰術條例?”渡邊感到驚奇。
“你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知道!”滕漢說:“別忘了,你們據點里除了兩三個死心塌地的狗漢奸,絕大多數都是中國人。他們報告我說你死抱著戰術條例打仗就是我們的伏擊點。”
這回渡邊不橫了。他服對手對他的深刻了解上,八路知己更知彼。他認為自己不僅輸在戰術上,而且主要輸在戰略上。從入侵中國那天起,日本軍隊就進入中國人的伏擊圈,而且那伏擊圈是自己設的呀。自己中伏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