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離婚率很低,因為離婚就意味著要得罪太多的熟人,離婚的不是兩個人,而是根系混雜的兩幫人,阻礙太大。
記者在四川瀘州跟人第一次見面,很自然地摸出名片夾:“來,咱們交換一下名片吧。”可往往是,名片遞出去就沒有了下文。事實上,瀘州之行,記者把自己的名片發光了,別人的名片卻一張也沒收回來。因為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熟人社會,雖然生活在一個像模像樣的城市里,但大家都不需要名片,熟人本身就是名片。
在地級市碰見“熟人”的概率有多大?記者到了四川瀘州,中午,在一條深巷里,看到一個賣手工面的攤子。那攤子上的面很別致,外面套著用毛筆寫的土商標:“柯希友古藺手工面”,使人印象深刻。攤主可能在屋內午休,所以沒有看到人。過了兩個小時,記者轉過了幾條街,拐進一個菜市場,這時,聽到背后喇叭里傳出“古藺面——”的吆喝錄音聲。回頭一看,一個人推著那輛賣“柯希友古藺手工面”的車子走了過來,推車的人,想必就是柯希友了。傍晚時分,記者在瀘州最繁華的街區,第三次碰到此人此車。這樣,一個下午之內,碰到一個叫柯希友的賣面的人三次,那天下午,記者還碰到一個賣雞毛毽子的提籃老大娘兩次,一個賣手工布鞋的背筐女士兩次。
中國有兩句老話,一是有錢好辦事,一是熟人好辦事。地級市的人們,運氣好一點的兩者兼而得之,運氣稍差的盡管沒有錢但總歸有熟人在,起碼的安全感還是有的,不像在大城市里,如果沒錢,簡直就是惶惶不可終日。
人頭熟的便利在地級市是顯而易見的。比如找工作多是通過熟人,在推薦基礎上才進行有限度的競爭。瀘州保險公司一中層干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的父親是保險公司員工,在父親推薦下,他來到公司應試,與另外四個人一起競爭一個職位。其他四個競爭者的父親或母親,也是這個保險公司的員工。父輩的關系在熟人社會的年輕人求職過程中,仍然十分有效。
連地級市的婚姻也是熟人網絡促成的結果,夫妻雙方父母以前就互相認識,曾是單位同事或者鄰居的情況并不罕見。熟人社會甚至起到了婚姻保護傘的作用,記者在山東臨沂市了解到,該城市離婚率較低,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離婚的人際成本太高,離婚就意味著要得罪太多的熟人,離婚的不是兩個人,而是根系混雜的兩幫人,阻礙太大。
一個人在熟人社會立身,很可能要經過長達幾十年的“品德驗證”。所以人們“不太好意思做壞事”,因為很可能做了一次壞事,這個城市里的熟人就都知道了,更何況在今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們可能會天天和你見面。在這種積極的道德自律下,人們之間的關系總體上會向和諧方向發展。這個和諧,也體現在治安和婚姻上。
地級市熟人的關系還意味著信貸額度。在浙江臺州市,熟人合伙做生意極其普遍,親朋好友可以合資辦廠,可以合資一人購半間商鋪湊個整數,一個有信譽的熟人幾天內就能夠籌集上百萬的資金,熟人就是擔保,熟人就是金錢網絡。
事實上,地級市的幸福感與熟人社會的關聯千絲萬縷。《中國新聞周刊》與新浪文化所做的地級市民調查顯示,有38%的人通過熟人介紹成婚,超過五分之二的人把熟人辦事方便列為地級市生活便利原因的首位,在熟人社會里,有90%的人認為自己的人際關系很和諧,僅有4.6%的人沒有安全感。
幸福學研究專家,美國芝加哥大學商學院教席教授、中歐國際工商學院行為科學中心主任奚愷元(Christopher Hsee)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人際社會中,人們的關系是否和睦,有無好的朋友,不開心的時候是否能夠找到人傾訴,這些看似很難量化的指標事實上是決定人們幸福與否的重要因素。
北京資深心理咨詢師胡凡則認為,熟人社會辦事容易成功,成功后人們容易從心理上產生積極的情緒,容易感到幸福。
南開大學社會學系主任關信平另從社會學角度剖析,一個人生活在社會當中,需要社會網絡,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大城市人更多的是工具性的交往,人與人之間交往的頻度大,但是深度不夠,不容易建立像地級市那樣親密、深入和穩定的社會關系。而現如今單位的功能已經弱化了,不再是一個小社會功能,在大城市,人們下班回到不同的社區,無法像地級市這樣進行人際溝通,被鋼筋和水泥分隔著,大城市的人們更容易感到孤獨和無助,關信平說。
對于許多地級市民而言,在享有城市生活的物質便利后,還保有熟人社會里農耕文化流傳下來的和諧的人際資源,可能是讓他們幸福感油然而生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