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測呼吸、出汗、脈搏到追蹤血流、眼神,目前的測謊技術正在深入人的大腦深處——將來,撒謊者完全無可逃遁。
蘇珊坐在一把椅子上,她面前擺著一臺蛋糕大小的紅外線熱感相機。測試開始了,她聽到一個自動的聲音指示她用“是”或“否”回答一系列問題。
“你的名字是蘇珊嗎?”“是”。“你是否明白,我在這場測試中不會提任何捉弄人的問題?”“是”。“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把那個女人推到樓下去了?”“否”。
蘇珊的語氣一直保持平和,她不停地回答機器的提問并瀏覽那些可能的謀殺武器名錄——其中包含一把螺絲刀,那是先前她曾用過的——她一直沒有感覺臉紅而繼續回答問題。然而,當測試結束的時候,測試員從紅外線溫感相機拍攝的系列照片中挑出了兩張,第一張照片看起來很正常,第二張卻顯示出有很強的亮光照射出她眼睛周圍的血流。
眼睛周圍增加的血流出賣了她——這張照片正是當機器提問“認識這把螺絲刀嗎”的時候拍下的這天的早些時候,蘇珊參加了一個模擬的犯罪演練,那是一場短暫的肉搏戰,繼而以惡化的暴力攻擊結束,她的暴力武器就是一把螺絲刀。
盡管先前已做了心理準備,英國《新科學家》雜志記者蘇珊在美國國防部研制的新式測謊儀面前依然敗下陣來。
傳統測謊儀的破綻
對測謊技術的研究和實踐已經以各種不同的形式進行了好幾百年。在古代中國,人們讓嫌疑犯咀嚼大米,其道理是:撒謊的人會因為神經太緊張而不能分泌出足夠的唾液,經過他們咀嚼的大米仍然是干的。
現代的測謊儀當然比“大米實驗”精密奧妙多了,同時,也比“大米實驗”的使用更普遍。
據中國刑警學院測謊技術研究專家、高級實驗師譚衛平介紹,自從上世紀90年代初國產測謊儀在中國得到試用開始,到了現在,測謊儀已經得到了比較普遍的應用。傳統的測謊方式被稱為“多道記錄”方式,測謊儀被稱為“多道儀”,利用它,測量的是皮膚電阻、呼吸、脈搏頻率和血壓。
一般認為,這種方法的準確率可以達到98%。但譚衛平認為,這個98%并不是指“測謊儀帶來的破案率”,它只能反映儀器測量人是否緊張的可靠性,而緊張可能由很多原因造成。對于初次接受測試的人,恐懼、憤怒、神經質都可能產生和撒謊相似的生理反應。參加這種測謊實驗可能讓誠實的人心煩意亂,從而表現得和不誠實一樣。而那些老練的撒謊者則可以通過保持冷靜蒙騙機器。
“因此,測謊儀之外,刑偵人員還得考慮其他因素,最后給出的結論是一個綜合評定的結果。”譚衛平說。
新式測謊儀:監視你的血液變化
現在,受測試的人面對的是一臺紅外線熱感相機。這臺相機能跟蹤受試者臉部最細微的小血管中的血液流動,而且隨時監視著其中很小的變化。
上世紀90年代晚期,兩位學者,美國得州休斯頓大學的羅尼斯·帕夫利迪斯和詹姆斯·雷芬曾做過一個實驗:他們將一個紅外線熱感相機對準一個女學生,當一個很沉的鋼板掉到地板上發出一聲巨響,相機照出的照片揭示出吃驚的學生臉頰部的血流剎那間涌向她的眼睛四周。
研究人員在另外6個人身上重復了同樣的實驗,結果在每一次實驗中巨大的噪音都產生了瞬間血流涌向眼睛周圍區域的現象。瞬間血流涌向眼睛周圍幾乎可以肯定地揭示出“打-或-逃”(指的是一種瞬間的心理選擇,正常人在遇到突發事件時會產生這種心理反應)的生理反應,2001年,研究人員將他們的結果發表在《柳葉刀》雜志上。
接下來,羅尼斯和詹姆斯開始把他們的相機用于測謊。他們觀察人們在正常談話時候的情形,然后讓人們編故事。當面對“撒謊挑戰”時,被測試的人表現出類似的“打-或-逃”反應。
這兩位科學家于是和其他研究刑偵技術的人合作,用他們的設備測試模擬犯罪。2002年,他們在《自然》雜志上發表了他們的研究成果。
這種新技術不像測量呼吸,受測試的人不能自己調節自己的生理反應。詹姆斯說:“你可以靠屏住呼吸來讓你的呼吸率加倍或歸零。但沒有人知道通過什么選擇去改變面部的剎時溫度。”曾經領導過全美咨詢中心(NRC)委員會并做過測謊儀科學證據綜述的史蒂芬·菲伯說:“熱成像技術比較起其他的生理反應測量來,它更能對付欺騙的伎倆。”
眼睛會出賣你
但是,測謊儀的批評者認為,人們尚不能在傳統測謊儀失利的情形下確信這種新技術能成功。即使是接受測試的《新科學家》雜志記者蘇珊,也不完全同意那張紅外線相機照的照片中增加的血流就是謊言所致,它還有可能是別的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過別著急,測試還沒有結束。接下去,蘇珊被安排坐到了一臺裝有光感受器的計算機屏幕面前,當她觀看屏幕上的圖片時,光感器可以追蹤到她的眼睛。這個想法是讓受試者在觀看一系列照片時監測其眼球的不規則運動。
當我們看世界時,我們的眼睛從一個點轉向另一個點,把觀察的物象暫時鎖定到視網膜上高敏感的區域。幾年前,美國伊利諾斯州大學的內爾·科亨發現,通過追蹤人們所看的地方、人們觀看目標的數量以及目光在每一個目標區域所逗留的時間,他便可以告訴人們,你以前是否曾看見過一張面孔或一個現場。
科亨發現人們的目光總是移向少數曾見過的熟悉景象,或被吸引到已經被修飾過的曾經見過的地方,即使人們患了健忘癥也是如此。科亨認為這種生理反應是無意識的和固有的,它在人們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發生的。
這就意味著就算是老練的說謊者也很難找到戰勝眼神跟蹤儀的竅門。當被測試者不按照指示去做的時候,他的眼神變化也很容易被儀器觀察到。科亨說,如果一個人沒有看圖片,或者一個人在眨眼,我們可以通過儀器看到;一個人眼睛定在一個點上不動,觀察者也能知道;或者,一個人對某一個特別的區域看得很少,觀察者還是能看到。因為,這一切恰恰是觀察者正在測量的。
科亨的話回響在蘇珊腦海里的同時,她已經開始凝視屏幕上的一張張臉譜:微笑的名人,表情認真的政治家,還有完全陌生的面孔。當屏幕上閃爍出一個最近的熟悉面龐時,她的目光凝結了。這是科特,一個面善的男人,先前曾教她如何用一把菲利普螺絲刀戳向模擬的受害人。因為知道失態會暴露自己,蘇珊的眼睛開始慌亂地掃過屏幕,從一個點到另一點,并不特別在哪里逗留。結果,研究小組觀察到了她眼中的世界。蘇珊一直在心慌意亂地試圖把眼神收回到那些象征的景物上。最后,難熬的5秒種過去了,當圖片被撤換掉,屏幕上再度顯現出其他景象時,她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當然,她的眼睛早把什么都“說”出來了。
未來技術洞察大腦
譚衛平告訴本刊記者,利用紅外線熱感相機測量人體血液流動的技術比已有的技術可能會更可靠一些,技術難度也更大一些。但即使把紅外線熱感相機和追蹤眼睛的光感受器加在一起使用,還是保證不了測試的100%準確。迄今還沒有任何一種測謊儀能夠證明其測驗結果完全真實可靠。何況,對于部分特殊作案者(如一些弱智、精神病患者、老年癡呆者、年齡過小者等等),現在的測謊儀還是無可奈何。
史蒂芬·菲伯說:“要發現欺騙,最終我們肯定要到大腦中去尋找。”最近的一項研究顯示,人們在撒謊時與說真話時所用的腦區不一樣。掃描顯示,人們在欺騙的時候表現出更多腦區的活動。
譚衛平介紹說,現在國內已經有人在做腦成像、腦血流(依靠醫療器械觀測大腦中的血流分布)、腦電圖(在大腦不同部位布置一些電極,然后對受試驗者提問,在不同的問題下分析他的腦電,通過認知來分辨)等技術研究。目前,被一致認為很有可能成為一種真正可靠的測謊技術的,是功能性磁共振成像。
而隨著科學的發展,將來人們完全有可能借助于儀器來直接“閱讀”一個人的大腦活動。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的腦科學專家汪云九說,現在的科學還做不到這一點,但從腦科學發展的態勢看,將來依據一個人的大腦活動直接判斷他的心理狀況是完全可能的。
到了那時候,任何一點點謊言也將被輕易揭穿。
由于包括準確率在內的種種原因,迄今為止,測謊儀在中國還只能作為刑事偵查的輔助手段。“測謊的結果將來被作為一種法定證據(如同指紋鑒定、DNA鑒定一樣)還是可能的。它的準確性要依賴于基礎學科的發展。關鍵在于,科學家必須要完全揭開人的心理和生理之間的相互影響關系。”譚衛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