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不知有多少搖滾酒吧倒閉,但爵士酒吧依然存在,并或多或少延續著那些白領階層的驕傲。這樣的文化被鍍了一層金,但還是在樂迷那里生生不息。
總有人把上海的城市氣味和爵士扯在一起,最近一個明顯的事例是,一個來華開演唱會的歌手諾拉·瓊斯就把上海和北京區分開來在上海空前的熱捧,而在北京卻半溫不火。
其實,諾拉·瓊斯還只是沾了爵士的邊而已,真正沉迷與放縱的情緒是在那星羅棋布的上海娛樂場所里躲藏著;而前些年北京搞得轟轟烈烈的爵士節早已難產,劉元的“CD咖啡”也不再姓劉。
上海近來開始打出“國際爵士音樂節”的牌子,今年更搬來了戴安娜·克勞(Diana Krall)這樣的大牌。有點從京城的手上奪回中國“爵士之城”的野心,而把搖滾的“粗胚”活兒留在了北京。這還可從大量京城爵士樂手南下獲得證明。
爵士在上海的脈絡與延伸
往昔,上海的“老克勒”是以聽爵士之類的“靡靡之音”自居的,誰都知道,這種彌漫在三四十年代上海娛樂場所的節奏是高明的吃喝玩樂的標志。盡管如今我們只能從周璇與李香蘭的傳記與照片里尋覓到那時的風味,也附帶在腦子里浮現菲律賓打工樂隊的發舊殘痕。
爵士從古到今,從外到中,都脫離不了娛樂的干系。但只是一部分。
今天一提起老上海爵士,人們都會去南京東路和平飯店的底層大堂瞻仰。這個在旅游地圖上已被圈劃得皺皺巴巴的上海“旅游名勝”是打了折扣的,一是那些“中老年”很少有當年活躍在百樂門的打工族了,二是他們演奏的“玫瑰玫瑰我愛你”之類的流行曲還是和正宗爵士有點距離的。把眼光掃向六七十年前,民間歌舞團的盛行和同時代的美國的搖擺爵士的格局極為相同,爵士樂是舞廳里的伴奏品而已。這一切尤其和租界文化有關,那里的娛樂行不免沾染洋氣味。最早在朱葆三路(即現今的河南南路)上表演爵士的是吉卜賽人和猶太人,每晚狂歌狂舞,娛樂無眠。后來,逐漸來了一批又一批菲律賓樂手。菲律賓的音樂人才的輸出一直是有傳統的,直到今天還方興未艾。十里洋場、歌舞升平、燈紅酒綠……這些都是裝點舊上海商業與娛樂繁榮的精確詞匯。除了百樂門以外,仙樂、麗都、大都會都是當時最有名的邊歌邊舞的不夜城,像“唐喬司”、“羅平”、“納爾遜”這樣的全班老外樂隊是上海最早的爵士風景。
大概,自從有了“杰美金”樂隊,華人爵士樂手才真正翻身。這個由金杰美(原名金懷祖)為領隊的爵士樂隊很快占領了百樂門,那是1947年,也就是因為“杰美金”的技藝相對高超,才使百樂門歌舞廳的地位在老上海獨占熬頭。當然,也離不開吳鶯音、白虹、周璇這樣的紅伶的客串演唱。華人樂手寥寥無幾到華人樂隊此起彼伏,是向洋人學習的過程。而“夜上海”、“香格里拉”這些名曲響遍上海的同時,也遺留下一些根深蒂固的問題。
爵士在上海只成為娛樂的一對翅膀,它遠沒有發展到黑人文化那樣的高度。不說民主權利的爭斗,就從創造力這個角度看,西方爵士樂的真髓始終沒有被重視。于是,半個世紀之后,這樣的畸形傳統依然保存著,老外打工仔開始有了美國人與歐洲人,他們也使新一代上海樂手有成長的機會。
十年前,就見到了田果安、傅天翼、朱蟒、CoCo、章嘯陸這些樂手與歌手的身影,今天還是這二三十人,人數沒有絕對值的增加,他們也依然沉沒于上海的娛樂場所。也許是技術層面的要求,上海的爵士樂手大多畢業于音樂學院,而且是從其他專業里中途“叛逆”而來。
爵士是一種生活方式,從這一點看,在樂手任宇清開的“JZ”酒吧里傳達了某種自由。每晚都有從其他地方打工結束后而來過把癮的,他們中有老外,也有中國人,紛紛即興搭配。這是令人興奮的,至少具備國外爵士酒吧的風氣,比如大師Thelonious Monk早年起步的明頓俱樂部,還有今天依然保存著爵士即興精神的倫敦Lonnie Scott俱樂部。
在上海,不知有多少搖滾酒吧倒閉,但爵士酒吧依然存在,并或多或少延續著那些白領階層的驕傲,你也許沒權利評判這些人身上有點恣意的世故和雅俗相間的品位。可能從局外人看來,這樣的文化是被鍍了一層金的,但它還是在樂迷那里生生不息。
剝開上海爵士的外殼
40年前,一個叫Wayne Shorter的西方爵士大師閉門造車地寫了老上海的風花雪月。幾年前,又一個叫Ian Widgery的西方人,把上海三十年代的娛樂世界重新混音出版,那張唱片的名字還很有喜慶的味道《百代唱片重修舊好》。
90年代中后期從音樂學院畢業的那批爵士樂手成為了上海爵士的中堅,人數不多,技術過硬。在外人看來,這是一門藝術,但對于他們來說,有時候是一份職業。不斷地有老外打工者加入進來,運氣好的話,在某些節假日能看上他們以各自的祖國的名義舉辦的演出。在上海諸如“棉花俱樂部”這樣的酒吧里已讀不到早年美國爵士的放浪,但是作為一種身體語言,依然能讓你感動一番。
當上海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紛紛把爵士看作是一種優雅乃至糜爛的場景,你會讀到一些酸楚。失去原創的可能,拷貝樂隊更為名正言順。如同那些誕生了很多年的爵士酒吧,如何生存下去成為一門課題。
很多年前,爵士在中國的命運一直不太順,或者被當作靡靡之音,或者被當作身份的顯示。眨眼工夫爵士樂變成了上海這個城市的標志音樂。
有多少人還做著海上舊夢?上海本質上有點不幸地和爵士沾上了關系,不幸在于爵士被欣賞習慣粗暴地斷代了。大家都把爵士當作交際場所的耳邊絮語,或者接受爵士眩技如同愿意在虛華里享受人生。每次在爵士酒吧,都會聞到一點頹廢的氣味。
其實,這座城市的欣賞口味是被高估了。若干年前,大師Dave Holland來,沒人把他當大師,臺下稀稀拉拉的。
都市有它的節奏,也有它的內心。爵士更是如此。我對爵士還存著的好感是它的活力,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既然我們沒有了周璇、白光那樣舒服的嗓音在傳遞著娛樂文化的興盛,也沒有了某種骨子里的底氣,那么我們還能期盼多少精彩?他們熱愛爵士,熱愛爵士的生活。他們的才氣在學校里已經超過了老師在這方面的修養,他們沒有其他路可走,他們為爵士而活著,這對于一個在低級與高級文化層面都要迷失的城市,這足夠了。最后要說,爵士不是一種擺設,與“小情小調”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