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奇(中科院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
創(chuàng)造土壤比強調金融家精神更重要
中國的金融改革是從1984年以建立中央銀行為標志的,迄今已經有21年之久了。這些年來,金融領域的改革中最值得商榷的,可能就是商業(yè)銀行的改革。這樣說的理由是:銀行改革進展緩慢;已經實施股改的效果大多不甚理想,不少銀行雖然名義上有了股份制的形式,但是它的運營機制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轉變。
至于“工農中建”,問題就更突出了。現在銀行改制上市的過程中由誰來入股,能不能找那些沒有產權同構性弊端的投資者來入股?這是一個最大的問題。我問一些外國投資者,你們愿不愿意入股我們的“中農工建”?他說不愿意。為什么呢,第一盤子太大。拿出很多錢也可能只是個小股東,在公司治理上,在許多經營管理問題上,新進入的戰(zhàn)略投資者沒法對原來股東施加影響。第二就是原來的歷史包袱太重。外國投資者搞不清中國政府讓人家入股,是讓人家真正發(fā)揮積極的作用,還是讓他們?yōu)樵瓉淼乃姓呋鹬腥±酢?/p>
第三個問題,我覺得這些外國投資者談得比較深刻的,就是我們的“工農中建”在改革過程中存在嚴重的路徑依賴。其行為模式并沒有改變,原來體制的影響力和慣性太大。現在要在“工農中建”舊有體系中形成真正的銀行家是很難的。所以我覺得,現在強調培養(yǎng)金融家精神、銀行家精神,關鍵是一個怎么造就一個金融環(huán)境、金融土壤、金融生態(tài)的問題。社會應該提供一個市場平臺和一套人才評價體系,造就一個金融職業(yè)經理人階層。如果客觀上有了這樣一個環(huán)境,我認為所謂重塑金融家精神的土壤就具備了。
王君(世界銀行高級金融學家):
商業(yè)銀行治理的關鍵在公共治理
現在中國面臨的這些問題,在世界范圍內都具有特點。最獨特的地方就是對一個如此龐大的國有銀行體系進行公司治理改造,怎么樣在執(zhí)政黨起主導作用的情況下建立起有效的公司治理?這是一個在世界范圍內沒有先例的一個事情。
公共治理是如何影響公司治理的?從銀行領域來說,我覺得影響無處不在。
比如人事任免問題,把一個本來由銀行家金融家決策的專業(yè)的商業(yè)問題,一個由市場來決定的問題,變成了一個政治決定。這樣就使得中國目前在銀行領域工作的各級管理者,實際上具有非常復雜的身份和多重目的。顯然,一個人可以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政府官員,甚至很有政治頭腦,人緣也很好,很會處理各種復雜的人員關系、社會關系,但他未必是合格的銀行家。而真正具有銀行家精神的人到了中國目前的銀行體系里,可能一天都混不下去。因為中國的銀行家,需要面對的是大約十余個有權決定他的命運的人,但是卻沒有人,或者很少能有人單獨地決定他的升遷,以及成功與否。這樣一來就造成所謂的“divided loyalty(割裂的忠誠)”,意思就是說,他不知道該向誰效力,該對誰忠誠,該為誰負責。在這樣的土壤上是不可能培養(yǎng)出真正的金融家和一個金融家集體來的。
中國現有的國有銀行除了政治化傾向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歷年來缺乏商業(yè)化取向。這就是說銀行是要以贏利為目的的,而不要再跟他說支持經濟發(fā)展,支持中小企業(yè)發(fā)展,社會責任等等冠冕堂皇的話。
在這里有一個需要說明的地方,要想實現真正的商業(yè)化取向,不明確私人所有者的地位和身份,從長期來說是不可能實現的。從世界范圍來看,國有銀行真正成功的極少。原因在于,政府的政治目標使他無法模仿純粹市場的商業(yè)行為。我還想說明的另一點是,在中國目前的條件下,不管愿意與否,不管是否決定商業(yè)化和私有化,在近期內政府都有責任擔負起所有者的功能。當然從另一方面,從長期、根本上看,我們認為政府很難做到這一點。這里顯然存在一個內在的悖論,一個兩難的選擇,現在中國國有商業(yè)銀行改革的困難也就在于此。
王巍(萬盟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
市場競爭是銀行改革的惟一出路
中國有沒有金融家精神?我認為有,但在企業(yè)家里面,不在金融界里面。我看到大量的民營企業(yè),大量的上市企業(yè),他們什么資源都沒有,通過種種金融手段,把企業(yè)搞得這么大。所有金融家應該具有的金融手段,在企業(yè)和民間全都有,他們都是金融家,只是名分得不到不承認,“妾身不分明”。
我個人感覺中國的金融界走過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建國后形成的金融管理軍事化,80年代改革后進入到了第二階段。這個階段的改革并不是市場型改革,而是精英設計,拿所謂國計民生的金融界作為管理者的試驗田,體現自己的才智和作為。正確的方法,我認為應該走到第三個階段,要靠競爭形成中國的市場,在競爭中形成體系。怎樣來實現這一點呢?沒有別的招。政府退出,越快越好。為什么金融界問題這么多,為什么銀行現在是千夫所指,腐敗墮落成群呢?就是因為管制當局太精明了,太有戰(zhàn)略,太想有作為了,太想取代市場而親自動手了。現在的其他產業(yè),如家電業(yè)、服裝業(yè)等,各行各業(yè)都進入市場經濟了,都發(fā)展得很好。金融現在成了中國最大的問題。不要把金融太神秘化了,太特權化了。至于改革需要什么方案,市場有自己的行為,有自組織能力,肯定會在競爭中形成很多東西,只要政府給條件。
易憲容(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
金融改革要適應中國的體制現狀
我們現在只能按照我們現有的體制慢慢改下去。比如我們有一個戰(zhàn)略性的方向思考,把國外的經驗引到中國來,但怎么移植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公司的治理結構跟歐美國家,或者跟其他的一些發(fā)達國家差距比較大,那么我要問標準在哪里?他們那套體制,或者他那套標準拿到我們中國的銀行改革上來,不一定適合中國。中國這么多年,不管是引進現代公司制度,還是引進資本市場,進來之后不僅僅制度形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市場形式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我們要思考的是,歐美國家比較成功的東西,在中國有沒有這種條件,有沒有這個環(huán)境生存下來?如果沒有這個環(huán)境,如何在現有條件下尋找一個最優(yōu)的方案,目前來說是個重要的事情。
蔡重直(資深金融家):
國有商業(yè)銀行的改革應由市場來主導
王君認為應該由政府強勢地慢慢交給市場,而我認為應該立刻交給市場,不能再延遲了。我記得中國第一次提銀行是“企業(yè)”這個詞,是在1984年,“專業(yè)銀行的改革方向是企業(yè)化經營”,當時想講,銀行就是企業(yè),但是不敢,轉了個圈,講企業(yè)化經營。我們已經搞了21年了。可是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完全實現。
我也不同意讓國家承擔起所有者的責任,我覺得國家已經不能稱為是銀行所有者,他的資本早已經沒了,他還要履行什么所有者責任,它資本在哪兒呢,沒有資本了。多年經驗告訴我,一國的銀行業(yè)不能以政府為主,而應以市場為主。舉一個例子。我參加過兩次比較典型的債務重組,一次是政府主導的債務重組,另外一次是市場主導的債務重組。政府主導重組的結果是重組企業(yè)的債權人拿不到什么錢。市場重組呢,以APP為例,那次重組涉及到一百多億美金,一百多家銀行一起操作。市場太奇妙了,比政府組織好多了大家怎么和APP談,重組費用大家怎么分擔,如何把APP的紙漿抵押,在什么時機拋出去,一百多家銀行一起操作,效果很好,這就是市場的魅力。但政府組織的債務重組,方法之笨,結果之浪費,讓人瞠目結舌。去年7月,我在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所的一個講座上講,中國金融界籠罩著四大迷信。第一是迷信上市。十年前迷信上市還有情可原。現在我們已經上市十年了,股票市場上有一千多家企業(yè),金融企業(yè)在資本市場上也有幾家,它們的表現有目共睹。有這樣一個虧損的上市的金融企業(yè),它有一個董事長,一個總經理和九個副總經理。所以,不能迷信上市。第二是迷信財技。第三是迷信洋人,現在金融界搞起一股“新洋務運動”,人人都要跟外國人結婚。第四叫迷信監(jiān)管,一出問題就說要加強監(jiān)管。我相信一條,當監(jiān)管的權力和范圍是由監(jiān)管者自己寫的時候,就應當說監(jiān)管過了,或叫過度監(jiān)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