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歸還的一天

□文/[意大利]喬萬尼·帕皮尼

■譯/蔡蓉

假如日子可以移動，你打算怎樣排列一生?

我曾有幸結識到一位上了年歲的貴夫人，她沒有親屬，只有一個小女仆陪伴左右。一天傍晚，我們在她家里飲茶。這位貴夫人向我講述她豐富的羅曼史中的一段。然而，諸如此類的風流韻事我早已聽得膩煩，我告訴她，我想聽聽比這更曲折的故事。

“看來，我要揭開最后的秘密，”她說，“也許要不了幾個月，我就要與世長辭了，或許我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像您這樣饒有興趣地對待荒唐可笑的事情的男人了。

“這個秘密發生在我二十二歲的時候，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登門拜訪，他對我說：

“‘我有一個身患重病的女兒，為了讓她活下去，我不斷地向上帝祈禱，最終，上帝慈悲地允許我做別人所不能做的事——通過借取別人的青春，來延長她的生命。如果您能答應借我一年青春，我將在未來您需要的時候，把這一年時間分次地償還給您。比方說，當您過完二十二歲，將跳過一年，直接進入二十四歲。但您仍然風華正茂，這一年齡的跳躍對您沒有任何影響。但當您衰老時，就可以根據自己的愿望，重新獲得失去的美貌。’

“那個時候，我對各種稀奇古怪的行為司空見慣，于是同意了他的要求。老人給我留下了一份合同，告訴我當我希望得到青春時，必須提前一個月通知他。他許諾說我會在我希望的日子獲得我希望的青春。

“幾個月以后，我變成了二十四歲，但誰都沒察覺到這點。我一直快樂地生活著，根本不需要索回那一年青春。然而四十歲以后，我的美貌逐漸消逝，我便回到這里隱居，一年只進城兩三次。我事先給老人寫信，然后，既年輕又漂亮、好像只有二十三歲的我，便去參加舞會，這讓那些知道我真實年齡的人大吃一驚。青春的再現，是多么激動人心啊！那些追求者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發出驚奇的贊嘆。

“我曾經琢磨過，那位老人是從哪里得到生命的年月，從而使他能如期地按日子償還他的債務，但我相信，為此他又積欠了新的債務。他一定是從其他女人那里借得日子來償還給我。

“由于我過于恣意揮霍，經常給那位神秘的生命負債者寫信。所以當他冷靜地向我宣布，現在他欠我的日子只剩下一天時，我簡直難以接受。我該用這最后一天來做些什么呢？城里的那些人恐怕早已忘記了我，即使再年輕一次，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我感到自己最需要的還是一個真正的戀人！哪怕只有一天，為了最后一個情人，最后一個親吻！”

這位夫人深深激起了我的惻隱之心！我跪倒在她的腳下，請求她允許讓我來陪她度過這最后的一天。她大為感動，和我約定在一個月后會面。

這一天終于來了，夜幕降臨時，我懷著一顆激動不安的心，來到了她家。仆人請我稍候片刻，然后便不知去向。我走進餐廳，餐桌上擺著兩副餐具。我走進小客廳，燭光柔和地照耀著，但空無一人。最終我走到夫人的臥室門前，輕敲了兩下，沒有人應聲。我想，情人行事可以不拘禮節，于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仿佛經歷了一場浩劫，到處都是亂扔的豪華服飾。她身穿一件我從不曾見過的漂亮禮服，仰面坐在穿衣鏡前的椅子上。

我輕聲叫她，但沒有回答。

我走上前去，發現她的表情顯得比平時更加憂傷，似乎受了驚嚇。她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可憐的夫人已經死去了。她是坐在穿衣鏡前，等待青春的再臨時，猝然去世的。

我在靠近椅子的地板上撿起一封信，向我揭開了她突然離開人間的秘密。內容是這樣的：

尊敬的夫人：

請原諒我不能立即把積欠您的最后一天歸還給您，為此我實在內疚于心。我沒能物色到一位通情達理、對我信賴的女人；而我的女兒已處于生命垂危之中。

我仍將不遺余力地繼續尋找合適的對象，因為讓您善始善終地享受最后一天青春的快樂，是我真摯的意愿。

您最忠實的……

（王雁摘自《外國短篇小說經典100篇》，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