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爾扎克是個了不起的小說家,還擅長花錢,為此蒙受損失的是他的母親。巴爾扎克做生意失敗,母親替他還上;他債臺高筑,伸手相助的也是他的母親;但當巴爾扎克寫出暢銷名著,還掉欠債,再次過起闊綽的生活時,通常就把他的母親忘得一干二凈了。
巴爾扎克長相怪異,又矮又胖,但卻對異性十分貪戀。為了滿足他的性虛榮心,他瘋狂追逐年輕漂亮的姑娘;為了滿足他的文化虛榮心,他也追逐那些有錢有地位的婦人。他絞盡腦汁騙了一個有錢的俄國婦女,并想與其通奸弄到她的財產,雖然他成功地使她懷了孕,但結婚計劃沒得逞,直到巴爾扎克臨死前,她才嫁給他。
巴爾扎克的版稅在當時十分之高,但還是不能滿足他,只好四處行騙,但拿到預付版稅后,就把自己的諾言忘得一干二凈,直到一個個出版商堵到家門口,他就把自己關進小屋,靠大量的咖啡維持靈感及速度。
另一個小說家托爾斯泰與一般作家不同,逛妓院、賭博、追女人方面,托爾斯泰在作家中并沒有獨占鰲頭,但他在自我檢舉與懺悔方面遙遙領先。盡管托爾斯泰時常在自己的農莊里隨意強奸女奴,但他對此和盤托出,深深自責,因此他成了一個道德家。
托爾斯泰是個地主,長期過著普通的地主生活,不追逐高消費,若不是他媳婦攔著,甚至出書都不要版稅。托爾斯泰活了九十多歲,曾在寫作中嘗試過哲學思考。他的哲學思考很受那些未受過哲學訓練的普通讀者歡迎,哲學家不得不浪費時間反駁他的思考。托爾斯泰的一生可用始亂終棄來做道德概括,晚年出走還具有相當的戲劇性。這位著有鴻篇巨制的作家得益于他矛盾而又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
最后是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有才華的作家里,他是惟一一個真正的賭徒,并且懷有強烈的罪惡感。如果不是有這種奇怪的追求,老陀的多篇小說也許根本無從問世。除此以外,老陀還是一個從刑場上奇跡般轉回人世的作家。比起前面兩位,他在缺點方面更加突出,幾乎集無禮、無恥、無畏于一身。與其說從他身上能看到人性的豐富,不如說他在表現人性的褊狹、邪惡方面卓爾不群。要是這幾位作家生活在一起,無疑老陀會使其余幾位倒大霉。當然,老陀也不是把全部精力花在賭桌上,事實上,他五毒俱全,從不浪費任何出乖露丑的機會,追逐女人,借錢不還,夸夸其談。
老陀一生過得十分不幸。他無論對待自己還是別人,都偏執而殘酷,內心激烈,這使他在現實生活中不受歡迎,但對他的小說無疑是個福音。他在小說中把人類內心活動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位,除了他的精神氣質以外,當然與他的生活方式密切相關。
無論世風如何變化,我相信,這三位都很難被混同于其他作家。他們是真正的故事大王,把講故事變成了一種對人類命運的傾訴與追問,一種充滿激情與力量的藝術。我之所以講講他們的生活,并不是要通過他們找藝術與生活的關系,而是要表明一個觀點:對于藝術,大家可以盡情談論,但對于藝術家本人,還是少說為妙。藝術家要創作出杰出的藝術品,往往需要走過常人很少涉足的道路。他們的作品除了供人消愁解悶以外,還能大大地豐富人類的心靈。指望藝術家在善的方面遙遙領先是毫無根據的。而且,藝術家本人也與其他人一樣,無從決定自己的命運。
藝術家的可貴之處在于,如果上帝要對那些能夠欣賞藝術的人說話,那么他們無疑是先被選中的人。有了藝術家,有了他們的創作,世人才能聽到冥冥之中某些重要的聲音。要是沒有這些聲音,人們對心靈的發現便少了一個重要有效的途徑。我想,稍有頭腦的人,是不會反對多知道一些不太費力便能獲得的心靈知識吧。
(李娟娟摘編自《雞一嘴 鴨一嘴》,廣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