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7年暑假,我剛在浙江嘉興小學讀完初小準備升入高小時;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發生了。這個事變將對國家對家庭以及對我自己會產生多大的影響,當時不到十歲的我,蒙昧無知。只是看到時任浙江嘉興專區專員兼縣長的父親比平時更忙碌,經常開會到深夜,街上不斷出現“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標語和拿著各色小旗的游行隊伍,到處貼著抵制日貨的宣傳畫。
事變后不久,父親即接到省府調令,著免去嘉興專員、縣長職務,改任吳興專區(今湖州市)專員,不再兼縣長。于是那些來自安徽合肥老家被安排在縣衙擔任大小職務的鄉親們紛紛卷鋪蓋走人,父親只帶了伯父、姑父、堂兄幾個至親和我們全家五口遷到吳興。吳興緊傍太湖,同嘉興一樣也是長江三角洲上著名的魚米絲綢之鄉,并且是蔣介石當年起家所依靠的江浙財閥的基地之一(陳果夫、陳立夫兄弟都是吳興人)。由于戰爭爆發,人心惶惶,市面蕭條,已無傳說的往日繁華景象。但城里私人花園比比皆是。我們初來乍到即借居于一所丁家花園,面積雖不大,但園內樓臺亭閣、草坪、噴泉俱全,十分精致。園的主人顯然擁有更大更好的花園,此園一直閑置。我到吳興后即進入吳興小學五年級。因為戰事日益緊張,國軍節節敗退,只聽得今天這里失守,明天那里失守,富人們紛紛離家逃難,不僅市面更加蕭條,學校學生也日益減少。這年12月傳來了首都南京失守的消息,父親震驚,決定派人送繼母和我兄妹三人,隨姑母回到她在安徽巢縣鄉下的婆家去避難(我們老家無房無地)。父親自己則和姑父(專署監印)、堂兄(勤務兵)幾人留守崗位,直到吳興淪陷前夕,才化妝商人乘船離開。然而卻在太湖岸邊遇到日軍,幸賴父親機智應變才避免了殺身之禍,但隨行的堂兄卻因著裝露出了馬腳,當場為日軍擊斃,成為我家在抗日戰爭中犧牲的第二個人。姑父隨身攜帶的專署大印,也在應變中沉落湖底。為此父親不得不向省府檢討并請求處分,所說省主席黃紹站以父親“忠于職責,撤退過晚”免予追究。
姑母婆家是一個十分貧苦的村莊。全村除少數瓦屋外,大部分是茅草蓋頂、黃土壘墻的簡陋房子。聽姑母說,她因父母死得早,家貧,童年時就被送剝這里當童養媳,受盡了折磨。我在這里初步領略了舊中國農村驚人的貧困。那時正值冬季,姑母家的茅屋四面透風,窗子很小,室內陰暗麗寒冷。南方鄉下沒有煤炭取暖,那時我們兄妹三人都生了凍瘡口這地方遍種水稻,一年兩熟,但占全村多數的佃戶和貧苦農民卻經常以米糠、紅薯和紅薯葉子充當口糧。可見那時農村租稅盤剝之嚴重。冬季地里不長青菜,許多農家都以秋天腌制的爛咸菜下飯,這是皖中農村特有的用鹽泡制得發黑、生蛆、且有臭味的爛白菜。起初我不敢下筷子,但看到當地人都用它下飯,也只有跟著吃了。如果不是發生抗日戰爭,我大概是不會來這里的。
1938年初春,乍暖還寒。父親派人來接繼母和我兄妹三人同姑母一起回浙江。原因是其時浙江省會杭州已淪陷,省府遷到浙中永康縣的方巖鎮,那里群山環峙,是防空的好地方。父親這時已被上峰任命為省府民政廳長。繼母迫不及待,連夜收拾行裝。那時月兵荒馬亂,土匪如毛,路上很不安全。繼母最擔心的是怕父親做官幾年攢下的存折被土匪搶去。于是連夜拆開我和哥哥的棉襖鞋底,把存折分別用油紙包嚴,仔細地縫在襖鞋內,要求一絲不露痕跡。在安徽境內我們一行大都乘轎子,直到皖浙邊境的建德縣才由地方政府協助坐上了大卡車。繼母一路心驚膽戰,至此才算略放下心。
到達浙江永康后,父親已在縣城為我們租賃了幾間民房,雖較簡樸,因處戰時,大家已很滿足。我隨即插班當地小學五年級。為了防空,城里經常實行燈火管制,我的衣裙也都改換成黑色,以免暴露目標。
由于是抗戰時期,結婚后從未參加過工作的繼母,這時也出來從事戰時兒童保育工作了,每星期都要外出活動幾次。聽繼母說,當時浙江省保育院長由省主席黃紹蛇夫人蔡女士擔任。其時上級的夫人如果有什么政治舉動,作為下級的夫人也應該作出響應,否則會被視為大不敬。黃夫人的出臺也是以蔣夫人宋美齡為榜樣的,至于她們具體做了什么,有何實際成績,我由于年幼無從得知。
1938年夏秋之交,浙江省政府的人事突然發生變動。原省主席黃紹背道而竑被調任它職,遺缺由cc系的朱家驊接位。朱向為蔣的嫡系,而那時的省民政廳長一職,據說是在省府的地位僅次于主席、秘書長,主管全省政府系統縣長以上官職的任免。父親與朱家驊素無來往,且生性耿直,不喜逢迎,遂為朱所忌。加上那時聽說省黨部舉報:父親在浙東某地與共產黨合作,創辦了一個“戰時游擊干部訓練班”,教官是父親去武漢開會之際,從周恩來那里請來的。舉報說父親還在省府制定了一個帶有國共合作色彩的《戰時行政工作條例》(解放后我查閱《浙江文史資料》確有此記載)。
蔣介石平生最忌共產黨,表面上說是聯共抗日,實際上處處防共。于是一紙命令,父親被罷了官(他因研究“新縣制”為當時內政部長黃紹竑所賞識,1933年由清華大學棄教從政,為官生涯僅5年),隨之由中央政府給了個“到廣西考察”的名義,舉家克日南遷桂林。這就是蔣介石對其內部贊同聯共抗日人士的無情懲罰。
由浙江去廣西,迢迢千里,省府派了一名副官和一輛大卡車送行。1938年10月我們全家飽受風塵顛簸之苦到達桂林。廣西省府已事先代賃一所空閑民房,面積雖大,但家徒四壁空無一物。因處兵荒馬亂,父母無長期打算,只購買了一張大床、一張書桌供父親用,一張飯桌供全家吃飯和孩子們做功課,除父母外,孩子們都席地而臥。父親第一件事便是安排孩子們上學,并在飯桌上經常囑咐我們要抓緊一切時間多學點知識。他一再說我們國家之所以受人欺,就是因為工農業、教育樣樣落后。
國民黨政府之所謂“考察”帶有放逐之意,對知名人士還可發給經費,而對父親這樣的人,則分文不給,不聞不問。我生下來第一次看見父親不再上班,不再忙碌,每天只是買來各種報紙,對照地圖仔細閱讀,經常聽到他嘆息某地又失守了,似不勝憂戚。
那時說是上學,實際上經常為空襲警報所中斷,后來索性大家都不上學了,每天天晴,全家就帶上飲水、干糧到城外七星巖去躲空襲。這樣的生活大約也只延續兩個月。由于國土不斷淪喪,1938年底,我們全家又南遷到廣西柳州。這時又因臨近寒假,孩子們都輟學在家。我們租的房子是一個很大的大雜院,院內住著十多戶人家,大多是逃難來的。其中還有幾戶國民黨空軍飛行員的家眷,她們每天為丈夫的安危擔驚受怕。一天其中一人果然犧牲了,年輕的妻子抱著幼兒慟哭不止,全院為之悲傷,我也掬了一把同情之淚。在柳州我們也只住了近兩個月。
1939年2月,父親突然接到國民黨元老李濟深自重慶發來的電報,邀他速去戰時陪都就任“戰地黨政委員會”政務組長一職。父親接電后不幾日便乘飛機動身了。后來我聽說,這所謂的“戰地黨政委員會”乃是蔣介石為安置國民黨內外不同政見人士而設的一個臨時機構,毫無實權可言。主任由蔣自兼,副主任名單中有李濟深等若干著名反蔣人士,而由李主常務。可能因李濟深與黃紹駭同屬桂系,故有對父親之邀(或許還有其它原因,我不得而知)。
父親離柳州后,戰事日迫,我們全家也隨之向重慶遷移。那時西南無鐵路,交通主要靠長途汽車,我們先乘車到貴陽,再轉車去重慶。貴陽名為省會,實則還不抵江南一個縣城,破敗而零亂。全省境內陰雨連綿、山路崎嶇,加上公路汽車破舊不堪,沿途經常發生翻車事故。就連童年的我,每當從車窗俯瞰公路下邊的萬丈深谷,也不免心驚不已。坐車一天下來,每個人的小腿以下都浮腫得一按一個窩。繼母還要抱著小弟弟,其苦更可想而知。大約在1939年3月,全家總算平安抵達重慶與父親團聚。這時聽說桂林、柳州都已相繼失守,大半個中國已非我所有。
(二)
抗戰初期的重慶,并不像抗戰后期人們所看到的那樣高官富商巧取豪奪、紙醉金迷。原因是那時日機常采空襲,擲下了許多炸彈,城里的人急于向四郊疏散,街上顯得混亂而冷清。我家在兩路口附近一個叫“鄉村公寓”的地方租了兩間房子住下,父親便忙著把我和哥哥送人學校插班,惟恐誤了我倆的學業。隨著空襲的日益頻繁,市內死傷人數日增,我在學校大概只念了一個月的書,便被送到重慶郊區磁器口小學借讀(與繼母弟弟同借住于父親一個朋友家),父親和哥哥則仍暫留市內。那時日軍對重慶的轟炸確實是相當兇猛。一天我和哥哥被繼母派去市內買東西,突遇空襲警報,連忙在路邊房角趴下來躲避。日機似乎欺侮中國沒有象樣的高射炮,飛得很低,不僅投彈,還用機槍掃射,聲音極為刺耳,把我嚇壞了。聽說那天在我躲避地方的不遠處一個大防空洞倒塌了,致使百人窒息而死,其中不少人是達官貴人和巨商富賈。從防空洞中挖出來的黃金美鈔、金銀首飾不計其數。
看樣子重慶市內是住不下去了。為長久計,父親托友人在南郊南溫泉桃子溝兩山夾縫中,租了一塊地皮,草草蓋了三間茅屋安頓全家。1939年夏秋之交,我們全家在準備遷到那里時,繼母突然因難產在醫院去世占父親時值中年,二度喪偶,悲痛至極,致使他青少年期已染上的肺結核復發。加之其時“戰地黨政委員會”因蔣介石從未安排具體工作,已無形解散。父親再度失業,心情之壞難以形容。國難,家難,使我們這個家庭陷于空前的凄風苦雨之中。日機的空襲變本加厲并由市區推向了郊區,就連我家住的荒涼的桃子溝也未能幸免于難。喪心病狂的日機竟沿著溝由西向東擲彈,有幾處茅屋起了火,幸虧人們都躲到附近山洞里,沒有造成多大傷亡。我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勉強讀完了小學(五年級我換了五個城市六所學校)。哥哥那時已初中畢業考入南開中學。家中因法幣不斷貶值(父親從不存黃金美鈔),又有出無進,經濟已相當拮據。我要想升學只能選擇一所公費的初級中學。父親從報上得知重慶郊區小龍坎有這樣一所官辦的寄宿制初中正在進行春季招生。我立即報名考試,被錄取后,便由哥哥送我前去,辦好入學手續后,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舉目無親。那年我才12歲,深深感受到國難當頭母亡父病的孤單和凄涼。入學第一天,我在被窩里忍不住啜泣起來。同學們看我年紀小,楚楚可憐,紛紛向我伸出了友誼之手,我才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因為是戰時,學?;锸诚喈敳睿巳艘蛔?,四盤小菜,缺肉少油,我一向吃飯較慢,總是沒等吃飽就沒有菜了,只有泡開水咽下去了事。有些同學家庭比較富裕,經常能趁周末回家時補充一點營養,而我一學期才能回一次家,身上又僅有很少的零用錢,只能把涎水往肚子里咽。我人初中后不到兩年,父親便因肺病和生計問題,應朋友之邀去成都金陵大學(由南京遷去)政治系教授所謂的“新縣制”,課時不多薪俸微薄,但總算有了些收入,勉強維持生活。
說到此,客觀地講,我和當時逃亡到大后方的青年學生們還應該感謝當時重慶的國民政府,在大后方辦了許多所流亡中學,收容淪陷區流亡到后方的學生,不僅免收學雜費,還免收伙食費。我的初高中時代設若沒有政府提供的這個條件,是無論如何上不起學的。當時不僅是流亡中學全部免費,所有流亡的國立大學也全部免費??箲饡r期在重慶主持政府財政的孔祥熙據說曾多方設法籌集收入以滿足大后方龐大開支,估計當時教育費的支出占一定比例。由于孔氏不僅善斂公財,更善斂私財,僅豪華私宅就有很多處,加上其女兒孔二小姐丑聞不斷,進步報紙多有揭露,故孔氏在大后方的負面影響遠勝正面影口向。記得一天假日我和哥哥在南溫泉山村中玩耍,遠遠看到一座林木環繞的三層洋樓正在裝修,逼近一看,其建筑修飾之精美,令人瞠目。相對于我家所住的桃子溝三間茅屋(當時不少政府的中上級官吏都避難于此)真有天壤之別,一打聽才知該處是孔祥熙公館。其后孔氏一家經常由重慶城里來此度周末。我沒有見過孔祥熙,但卻在一次周末放學時遇見孔夫人宋藹齡下小轎車乘滑桿上山,前呼后擁,珠光寶氣,至今仍給我留下很深印象??资仙朴诶碡敚_實不假,但借理公財之機,個人大發國難財也是事實。否則怎稱得上“四大家族”呢!
1943年春,我初中畢業,與幾個同學相約考入了離重慶不遠的江津(吟已劃歸重慶市)德感壩國立第九中學。這是一所完全公費的安徽流亡中學(與另一所收取安徽流亡學生的國立第八中學并稱姐妹學校),校內90%以上的師生是安徽人。前任校長鄧季萱是位有名望的教育家,治學嚴謹,潔身自好,故國立九中一度有模范中學之稱,入學時須經過嚴格考試,擇優錄取。繼任校長邵華,聽說是國民黨的中央委員,搞政治是“能手”,辦教育則是十足的外行。對于校長的更換,當時我和同學們都不知其原因?,F在想來,很可能是與當時防治“異黨”活動有關,國民黨加強了對各級學校的政治控制,邵華來后,校內“三青團”活動頗繁,經常在女高分校前部的小禮堂開會,外人不得入內,會議內容不得而知。后來聽說學校除公開的“三青團”組織外,還有秘密的特務組織。國立九中是個龐大的集體,共設六個分校,即初中三個分校、高中三個分校,總共有學生3000余人。各分校都設有訓育主任,并兼授“公民”課,負責向學生灌輸“蔣紀”三民主義,發展“三青團”組織等事宜。當我升入高二時,同學見我“敢作敢當”,推選我為班長。訓育主任徐翔之在一次上“公民”課時,動員同學參加“三青團”。我作為班長當即提問:“是自愿還是強迫?”他說:“當然是自愿?!蔽艺f:“既然是自愿,我就不參加了。”殊不知我這當班長的一說“不參加”,許多人也就跟著不參加了,最后填表參加者寥寥無幾。訓育主任下不了臺遷怒于我,期終操行評語竟是個“差”字。同學們都明知就里,并不因此歧視我,第二學期照樣推選我當班長,因無須學校批準,學校也無可奈何(當時并無班主任)??梢姰敃r的“三青團”在學生中影響之一般(聽說有的學校是動員集體參加,九中當時沒有這樣做)。至于我自己當時為什么拒絕參加,回想起來恐怕還是由于父親因聯共抗日被罷官,對國民黨、蔣介石沒有好感的緣故,談不上什么進步意識。
高三第二學期,大約是1944年秋天,國民政府號召十萬知識青年參加青年軍抗日救國,我當即踴躍報了名,后來因在父親堅決阻止下,我才作罷。我之所以要積極報名參加青年軍,其一因為它以“抗日救國”為號召。我自幼受班超投筆從戎的影響,認為既然國家需要知識青年參加抗日,我理應積極響應。其二因為當時家庭經濟拮據,我兄妹三人上學雖全都享受公費,但衣服零用錢仍需自籌,而父親薪金微薄,且需治病,每學期僅能給我們很少一點錢。夏天的外衣往往晚上洗了早上穿。為了減輕父親負擔,我也應該投筆從戎,自食其力。而父親則有父親的想法,他雖貧困卻難以容忍子女失學,因而以電報嚴詞阻止我棄學從軍。后來這支青年軍成為蔣介石反共的御用工具,是我所始料不及的。也說明我那時政治上的懵懂無知。
高中三年的生活比初中時代更為艱苦。我所讀的初中位于重慶市近郊小龍坎,晚上自習有電燈,吃飯有青菜、豆腐,偶而還打一次牙祭。而到高中后,學校位于遠離重慶市數百里的一個縣的小鎮上。晚自習兩人共點一盞冒著黑煙的桐油燈,燈光微弱不說,且嗆得夠受。吃的是紅色糙米加鹽水煮蠶豆,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說也奇怪,那時我正值青春成長期.一頓飯吃得快一點,能搶吃兩滿碗米飯。三年期間,竟由一個瘦小孱弱的女孩,發育成—個身高一米六三的挺拔少女??梢姴诿罪埖拇_富含多種維生素,不一定非吃魚肉、蔬菜、水果不可。同時我也由少年成長為青年,逐漸懂了一些事。
國立九中高三分校當時也有一個小小的圖書館,訂有少量的幾份報紙,藏有數百本圖書。我有空就喜歡往那里跑。當時給我影響較深的是大公報,它比較敢于揭露國民黨的某些黑暗面,尤其是對貪官污吏多有鞭撻;該報有個名叫彭子岡的女記者,筆鋒犀利敢寫敢說,可以說是我高中時崇拜的對象。從那時起,我就有志于將來要做一名像她那樣的記者。
那一時期,記不得具體時間,馮玉祥將軍曾來九中募集寒衣;當他說到前方將士缺衣少食的悲慘情況時聲淚俱下,許多同學都被感動得哭了,紛紛拿出自己僅有的一點零用錢捐獻給前方。那時我對馮將軍的印象很好;認為他穿著樸素,體恤下情,如果國民黨的大官都能這樣該多好啊!
抗戰時我始終未弄明白:為什么日本飛機轟炸重慶,僅限于1939年;1940年,而1941年以后,再未見有空襲警報?后來才聽說是因為那時蔣介石懼于共產黨在敵后武裝力量的不斷壯大,已開始轉人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同時日本正積極準備太平洋戰爭:對華戰爭重點放在鞏固占領區,對當時堅持敵后斗爭的中共武裝力量,發起了多次大掃蕩,實行了慘絕人寰的“三光”政策,當然也就無暇轟炸躲在大后方的蔣介石了。記得1943年暑假我蹬同學之邀到重慶她家小住,親眼看見那時的重慶已遠非1939年、1940年的重慶。那里已成為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大發國難財者的安樂窩。歌榭舞廳,燈紅酒綠,徹夜不休。他們哪里還記得半壁錦繡江山正淪于日軍鐵蹄之下,億萬人民正陷于深深的苦難中!當時凡有良知的中國人對此無不感到莫大的悲憤。
1945年我讀高三放暑假時,忽然二天到處響起了鞭炮聲,一打聽原來是日本投降了。全校留校師生(學校假期供應伙食,因之許多人留校)頓時歡呼雀躍,整個校園為之沸騰。其后的一些日子,經常有同學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什么時候可以回老家,什么時候可以結束這種缺油少菜、沒有電燈的日子,回老家時怎樣結伴同行等等。尤其是我想到很快可以見到爸爸、哥哥、弟弟,一家人就要團聚了,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總之大家都對前途充滿了美好的期望,正如李白詩中所說:“漫卷詩書喜欲狂,青春結伴好還鄉”,我當時深深體會到了此中的激情。
抗戰八年,我有七年在四川大后方,涵蓋了我整個初、高中時代。在那偏僻的鄉鎮上,我無緣接受進步書刊,思想上一直處于封閉狀態,直到抗戰勝利我回到故鄉安徽后,進入安徽大學初步接觸了馬克思主義,思想上才有了一個飛躍。
(責編 王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