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三娃,是太原市晉源區王郭村人。小時,父親在靈石縣城一家雜貨鋪里當先生(即今之會計)。1945年春,也就是我12歲那年,我到父親那兒去玩,結識了一名日軍小兵。
記得父親所在的店鋪斜對面有一個日軍的皇部(即營地)。這天中午吃了飯,我一人在鋪子前玩,無意間抬頭,看見皇部門前崗樓里的一個日兵正向我招手。因為我到這里已好些天了,所以也就不怎么害怕,朝崗樓走去。
所謂崗樓也就一人多高,由木板搭建,里面僅容一人。那個日本兵個子剛高過他手提的步槍,上衣下擺快挨著膝蓋,長著一幅娃娃臉,一看就知道比我大不了幾歲。那日本兵四下看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幾顆糖塊,站在崗樓口向我打手勢道:“你的,過來,給你?!笨吹轿也桓乙?,就迅速跑出來塞進我的手中,又退回了崗樓。那時,我沒見過冰糖,回了家讓父親看了后,才敢吃。之后,他站崗時一見到我,便招呼我。他給我冰糖,我便不再拒絕,高興地接收了。
我們漸漸熟悉了。有一天,他給了我一張紙幣,比劃著告訴我:“你的,買餅子,米西米西?!蔽乙宦?,很樂意為他幫忙。此后,但凡他站崗,都讓我給他買餅子。
在與他接觸的過程中,我注意到他很怕讓人看見,確認四周無人時,他才敢叫我。他接過我給他買的餅子,就匆忙揣進褲兜,趁無人時悄悄掐一點放在嘴里。見有人來,他一擺手,或輕聲叫一下,我便趕緊遠離他。那時我又瘦又小,沒人會注意到我。
時間長了,我也了解了他的一些情況。他那年不到15歲。在他上小學時,老師就向學生灌輸侵華思想。比如上課時,老師拿出些蘋果、梨等水果,只準每位同學吃一小口,然后問:“好吃不好吃?”學生們都高興地回答:“好吃。”老師便告訴他們:這些好吃的都是中國的,大海那邊就是中國。要想吃,就得到中國去。并告訴學生們,中國還有煤、銅、鐵等資源,日本占領了中國,吃的用的就都不發愁了。初中一畢業,他們整個班的同學全部轉為軍人。
他告訴我,在部隊開赴中國時,他的父母、姐姐一直追到海邊,看著他上了船。輪船上下哭成一片。每每提到他的父母、姐姐,他都想哭,說話聲音哽咽著。
輪船先到天津,很快他被分配到山西省靈石縣。他們喜歡吃大米,但靈石無大米,他還經常吃不飽?,F在想來,可能是由于靈石位于山溝,駐軍很少,四周山上到處有八路軍、游擊隊,糧食供給不足,日軍只能定量吃飯的緣故。
他很害怕打仗。一見有八路被抓,或是有日軍犯了錯,遭到毆打,他就十分害怕。他經常告訴我,他最怕上前線打仗,上了前線,可能就回不了日本,見不到他的爸媽和姐姐。他的幾個同學就死在了戰場上。他還告訴我,他沒有殺人,也沒有欺侮過老百姓。
他說,他在軍營里不敢亂說亂動,生怕出錯挨打,只有見了我,他才高興。一有機會,他便主動與我偷偷地玩。他曾在軍營里給我找來鐵絲和橡皮,做成了彈弓打樹上的鳥。每當我們在一起時,他會很開心,很快活。
有時,我問他:“這兒好,還是你家好?”他很干脆道:“我家好?!毕胂胍彩?,一個十幾歲的娃娃,遠離父母,整天鉆在小山溝溝里,吃喝受制不說,經常還提心吊膽,說不定哪天腦袋要掉,能說這兒好嗎?
后來我回了家,又過了幾個月,大約是秋天,我再次到靈石見了他。他精神顯然比原來好多了。他悄悄告訴我,戰爭要結束了,他們可能要回家了,就要見到爸爸、媽媽和姐姐了。說到這里,他顯得格外的高興。他說他天天都夢見回家,很希望命令早一天下來。
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他回家,我倒早早回了太原。也不知道我們那個日本小兵朋友最后是不是平安回家與他的親人團聚了。如果他還健在的話,今年應該還不到75歲,他應該對他少年時的中國之行刻骨銘心,也應該為自己沒有在中國欠下血債而慶幸。我衷心地希望他健康長壽,頤養天年,并希望他能為中日世代友好做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