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世外桃源

作家克里斯非常厭惡巴黎這種物欲橫流、爭權奪利的環(huán)境。像他這樣具有藝術家心靈的人，渴望的是純正無邪。他決定遠離這里，去尋找一個可以隱居的世外桃源。

他從地圖上找到了培拉托拉島，這是太平洋馬克薩斯群島中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島。據(jù)說100多年前法國著名大畫家高更曾在這島上生活過，并從島上的原始人中尋求到豐富的創(chuàng)作靈感。克里斯匆匆清理了一些私人物品，把一生的積蓄——70萬法郎放進手提箱，在初夏的一天，乘上了開往小島的輪船。

一踏上培拉托拉島的海灘，迎面吹來亞熱帶涼爽的海風，島上珊瑚環(huán)抱的湖面映著成排棕櫚樹的倒影，綺麗的風光使他眼花繚亂，小村莊里那些純真的居民和孩子都張著雙臂向他友好地跑來，他感到自己的夢想終于實現(xiàn)了。

島上沒有警察，沒有法院，只有幾百口人，小島由一位最受居民愛戴的婦女管理著，這婦女50來歲，名叫塔拉通嘉。她熱情地給克里斯安排了一間島上最好的茅屋，還為他配備了園丁和廚子。她告訴克里斯，這一切分文不收，這里人們靠的是博愛和相互尊重，最厭惡惟利是圖和追求物質享受。克里斯聽了深受感動，他說，這正是自己來小島的愿望和目標。

最后塔拉通嘉說：“我是老酋長的女兒，這里世世代代的宗旨就是抵制金錢玷污島上居民的靈魂。您在居住期間，千萬不要讓您的金錢從兜里流出來。”

克里斯懷著崇敬的心情回到住處，為了遵守酋長女兒的禁條，他把所有的錢埋在了屋角的地下。

克里斯在島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有一天，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用一塊粗麻布托著一塊核桃蛋糕來找他，說是塔拉通嘉親手為他烙制的。使克里斯大為驚奇的不是這塊香味四溢的蛋糕，而是男駭托著蛋糕的那塊粗麻布，那麻布上分明是一幅油畫。他立即小心地把麻布在桌上展開，天哪！那已經(jīng)皸裂的油彩、那獨到的色調和主題，他雖然不是行家，但憑著他對幾個大師畫風的敏感，他毫不猶豫地認出了這是高更的畫，這幅畫在巴黎至少值500萬法郎，而這里竟用它來包蛋糕。他激動得一躍而起，朝塔拉通嘉的家里奔去。

遠遠就看見那個酋長的女兒坐在門前悠閑地曬太陽，她頭發(fā)灰白，雖然袒胸露懷，卻保持著令人贊嘆的尊嚴。克里斯強壓著心跳，一字不提高更的畫，故作平靜地說：“我是來向您道謝的，蛋糕做得太好吃了！”

她顯得很高興，微笑著說：“那我天天給您做。”

第二天，小男孩送來了第二塊蛋糕，托著它的又是一幅高更的油畫，只是比第一幅更舊，油彩皸裂得更厲害。克里斯激動得差點又要奔到她家去，他總算努力抑制住了自己，裝作很平靜地對小男孩說：“代我向她致謝，這是我生平吃過的最好的蛋糕。”

第三天又送來一塊蛋糕，也是包在一幅高更的油畫里。克里斯興奮得簡直要瘋了，巨大的價值觀和藝術感染力強烈地震撼著他，使他徹夜難眠。

然而第四天送來的蛋糕卻沒有用油畫包裹，是她忘了包蛋糕？還是油畫已經(jīng)用完了？他一夜無法入眠，只能用藥丸來鎮(zhèn)靜自己的情緒。等到天亮，他決定去找塔拉通嘉。

走進她的家門，克里斯就單刀直入地說：“您的蛋糕太好了，那包蛋糕的麻布也極好看，我非常喜歡畫在上面的那些強烈的色彩。您是從哪里弄來的？還有嗎？”

塔拉通嘉毫不在意地說：“我的祖父曾經(jīng)留下了一大堆，他是從一個法國人那里弄來的，那個法國老頭曾經(jīng)住在島上，他喜歡在麻布上用油料涂抹消遣……祖父死后我就用它來包東西，大概還剩下一些吧。”

“還有很多嗎？”克里斯急切地問。

“噢，我記不清，您自己去看看吧，就在前面那個倉庫里。”

克里斯走進那個堆滿干魚和干椰子肉的倉庫，地上堆著高更的油畫，他數(shù)了數(shù)，一共12幅，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其中一半還相當完好。克里斯的心在狂跳，激動得幾乎站不住了，手腳都在顫抖。這至少值1億法郎啊！真是歷盡滄桑，如果他沒來小島，那會給人類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啊！但塔拉通嘉卻若無其事地說：“您要的話，可以統(tǒng)統(tǒng)拿去！”

對于這個慷慨的女人，克里斯幾乎熱淚盈眶。但文明的世俗偏見又使他覺得不能不付點代價來接受這批厚禮，他脫下手上的金表遞給她說：“也讓我送您一件禮物吧！”

但塔拉通嘉連眼也不抬地說：“我們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們只要看太陽就行了。”

克里斯只好收回金表，他終于艱難地做出一個決定，他說:“朋友，我接受您的禮物，下星期我不得不回巴黎。但條件是您必須允許我把帶來的70萬法郎留下，給島上的居民們買些醫(yī)療器械和藥品。”

塔拉通嘉這才滿不在乎地說：“隨你便……”

克里斯立即跑回住處，從屋角取出了錢，將70萬法郎全部交給了塔拉通嘉，然后抱起那堆油畫奔回茅屋。

他每天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回巴黎的輪船，盼望立刻回到巴黎，去找第一流的收藏家展示自己的財寶，他估計這些畫至少值1億法郎，雖然國家肯定要征收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稅，但那也是值得的。

一個星期后，輪船終于來了，克里斯迫不及待地上了船，海輪駛向了浩瀚的太平洋。

輪船上的船長很熟悉這個小島和塔拉通嘉，晚餐的時候，他對克里斯說：“這是個很了不起的老姑娘，20多年前曾在巴黎美術工藝學院念書，她懂畫。不用說，她一定讓您看過她的畫了？”

他又接著說：“她特別擅長臨摹高更的畫，幾乎可以亂真。澳大利亞一家古董拍賣行與她訂有合同，每幅臨摹畫付給她兩萬法郎，她以此為生……怎么啦，先生？您面色不對，是不是病了？”他忽然發(fā)現(xiàn)克里斯面色慘白、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餐桌。

一陣天旋地轉，克里斯跌倒在甲板上。這個世界再一次捉弄了他，無論是繁華的大都市，還是太平洋中的小島，到處是利欲熏心。在這個世界上，究竟哪里才有世外桃源？

選自《百花》200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