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９顆平安棗

那是我12歲那年的冬天，一向體弱多病的我患了一場大病。那年是我的第一個本命年，盡管母親老早就給我穿上紅褲衩、系上紅腰帶，可還是沒能擋住厄運的到來。

得病時剛剛過完年。只記得當時頭很痛，渾身還冷得不得了。我躺在炕上動也不能動，后來恍惚間看見一只很白很白的小羊羔在不停地舔我的腳，它越舔我就越冷，后來我縮成一團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有意識時，只覺得嘴巴干干的，嘴唇疼得要命。睜開眼睛，我看到母親正在吃紅棗，那種我最愛吃的紅棗。母親發現我醒了過來，先是一愣，隨后又緊著吃她的棗。一顆還沒有咽下，另一顆又放進了嘴里。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如此狼吞虎咽地吃過東西。當時我很不明白，一向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有一點好吃的都留給兒子的母親，這是怎么了。母親吃得有些急，表情很痛苦，時而有些哽咽，最后一顆棗咽下去后，母親一下撲了過來，她把我摟在懷里，撫摸著我的腦袋大哭了起來：我的孩兒呀，都11天了，你可醒過來了！母親的眼淚噼噼啪啪地掉在我的臉上，燙燙的。

后來才知道，我昏睡了整整11天。家里把我送到村上的衛生所，又送到鄉里的醫院，在那里打了幾天針不見任何的好轉，最后醫院開了些藥把我們打發回家了。醫院是把我當作救不活的人推出來的，母親絕望了。回家后，村里一位從關內搬來的老太太給母親出了個辦法。她說在她的家鄉孩子病了，做母親的就要吃平安棗，只要一連7天，每天的中午一氣吃上七七四十九顆紅棗，孩子就會平安無事的。她還特別囑咐母親，吃棗的時候不能和任何人說話。當天，母親就讓父親去30里以外的集市上買回了紅棗。父親買了350顆紅棗，是一顆一顆挑的，一顆一顆數的。父親怕弄丟了一顆兩顆，夠不上7天的數，所以多買了7顆。我們東北是不產這種紅棗的，那個時代人們都很窮，很多很多的孩子一年也吃不上一顆紅棗。

我醒過來的那天，是母親第六天吃紅棗。母親幾乎在第一時間把我醒過來的消息告訴了東西兩院，母親向他們說平安棗真的很靈驗，是平安棗救了我。

當天，母親就拿出作為備用的那七顆棗，讓我一氣吃下去，說吃下去會更平安的。我從沒一口氣吃過七顆棗，高興得不得了，但可能是因為剛剛醒來的緣故，吃下五顆后，剩下的卻說什么也吃不下了。母親撫摸著我的頭說：“吃吧，吃下去就會好的，媽媽一氣要吃49顆呢，那不是更難吃嗎？”此刻我才知道為什么母親吃棗時會是那種表情，原來好吃的東西要硬逼著你多吃也是一種痛苦。我吃下了剩下的兩顆棗，可沒多大一會兒就吐了出來。

第二天，我看見母親像吃藥一樣，把剩下的49顆棗一氣吃光，母親吃得很痛苦。從此，母親不再吃棗。她就一看見紅棗，胃就往外嘔。

可是母親對紅棗能保平安深信不疑。這年春節，母親做出了一個決定，蘋果和梨都可以不買，但一定要買一些紅棗。母親說一次要吃掉七七四十九顆紅棗實在是遭罪，但每個人都要在初一到初七的中午一氣吃下7顆紅棗。母親說紅棗是有靈性的，這樣7天下來正是七七四十九顆，一定能保佑一年里平平安安的。

從那年起，每年春節母親都看著我，在初一到初七的中午，無論我在哪里瘋，母親都會把我捉回去，直到看著我一氣吃下那7顆棗。就這樣，吃平安棗的習慣在我家延續了下來，一直至今。

如今，已經成家立業的我不用母親再操心看著我吃下平安棗了，可母親總有她忙不完的任務，她還要看著我的兒子吃下每一顆平安棗。兒子今年7歲，現在好吃的多的是，他根本就不吃棗。所以從兒子5歲時起，母親就動用各種方法，直到兒子在正月初七把49顆棗都吃完，母親才會放下心來。我想，再過一兩年兒子稍稍長大后，無論在他的心里紅棗是何等地難吃，他都會主動在奶奶面前吃下那49顆平安棗的，因為他會體會到奶奶給他的那是一種何等的愛。

現在，每當想起那49顆平安棗，我就會想起母親吃棗時難以下咽的表情，想起她那噼噼啪啪的落在我臉上的滾燙的淚……

平安棗，七七四十九顆平安棗，我會讓我的子子孫孫都記得，每年過年都要吃平安棗，記住母親對孩子最深沉的愛。

選自《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