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和性別問題在學院內部的討論中逐漸流行,每年文學和歷史類的學位論文中就有許多例子。但鐘雪萍在她的文章一開頭就批評說:“在‘后婦女解放’的中國,跟婦女和性別有關的問題,在當下(男性)知識分子所關注的問題中,在關于(中國)知識分子的討論中,基本上少有提及。至于‘女性主義’為何物,跟知識分子有何關聯,就更在大多數現有思考的視野之外。由此反推,知識分子的自我想象,‘女性主義’與之似乎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其實正像她描述的那樣,當女性主義和性別理論在部分學院知識分子中流傳和發展之際,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卻很少得到回應。經歷過“五四”運動,經歷過中國革命,中國女性的歷史命運可謂天翻地覆,盡管人們對二十世紀中國婦女解放的歷史不斷反省和自我批評,但在“后婦女解放時代”的女性困境如此突出之際,這場運動、這個革命曾經給女性命運的改變創造的機遇卻無法否定。不久前,我和幾位在紡織工廠改制中失去工作的女工做過交談,在她們的眼里,這個“后婦女解放”時代的女性危機無疑更為嚴重。
《讀書》雜志多年來一直積極支持有關女性主義和性別的討論,上一期的《讀書》雜志刊發了劉健芝、戴錦華和陳順馨三位有關“全球千名婦女爭評諾貝爾和平獎”的文章,目的是將這場討論從學院的理論批評轉向更為廣泛的社會問題。在這個所謂“后婦女解放”時代,這些女性主義者力圖通過彰顯千千萬萬普通女性的故事來重新提供我們對于和平、暴力和生活的理解。因此,這個活動的真正意義從一開始就不是“得獎”,而是通過這個事件呈現當代日常生活中的真正的和平力量。如果把對千千萬萬婦女及其代表的真實的生活的肯定,扭曲成為對一次“評獎活動”的“高度評價”,就完全喪失了這個活動的真正意義。
有趣的是:在圍繞這個活動的各種評說之中,我們聽不到關于女性命運的關注,看不到對于諾貝爾和平獎及其結果的討論。在上一期的編輯手記中,我說過我尊敬馬丁·路德·金,我尊敬圖圖和曼德拉,我尊敬特蕾莎修女。然而,當一個發動了戰爭的國家的領導人在無法打贏這場戰爭而不得不停火的情況下竟然獲得了和平獎,這到底是對和平的確認,還是對和平的諷刺?巴拉迪和國際原子能機構在近期沒有圍著美國的戰爭政策起舞,理應得到人們的支持;然而,這個機構對威脅今天整個世界和平的核秩序起到過多大的遏制作用?它可以核查伊拉克、朝鮮、伊朗的核設施,但能夠核查壟斷著核武庫的霸權及其秩序嗎?這個核查的程序對于這個霸權及其秩序構成了什么挑戰嗎?這不是要苛責國際原子能機構,這一切遠遠超出了它的能力。我要說的不過是:即使在稱贊巴拉迪和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工作的同時,也絕不應該忘記這個機構所置身的基本秩序。這個最不具有“幻想性的”現實及其秩序和程序不是具有真正的幻想性質嗎?也正由于此,那個被責備為“超級幻想”的活動所要呈現的千千萬萬普通婦女及其代表的世界,那個在平凡的工作中顯示出的“和平”的意義,難道不是比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所要維護的“現實及其秩序”更具有“現實性”嗎?
在對什么是“現實”,什么是“幻想”的理解上,這些批判的女性主義者與那些批評她們為“超級幻想”的人站在兩個世界里。在婦女解放問題上如此,在別的問題上也相似。當我們從王紹光對醫療改革的失敗的具體分析中,重新看到了二十世紀中國那些被無數聰明人譏笑和諷刺的歷史經驗的重要價值之時,難道不正是如此嗎?
我們需要的是重新理解我們自身歷史和現實的另一種目光、另一種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