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是作別“西天的云彩”？

《再別康橋》使徐志摩獲得了巨大聲譽，也使現(xiàn)代詩歌園圃多了艷麗的點綴。在這首詩里，詩人以纏綿凄惋的筆調(diào)，抒寫了自己對夕陽中的康橋的無限留戀和依依惜別的心情，極其微妙地展露了因“康橋理想”的幻滅而無限哀傷的情懷。

詩歌的第一節(jié)和最后一節(jié)語意相似，淡淡的起頭，淡淡的結(jié)尾，卻包含著復(fù)雜的情緒。新舊教材把“作別西天的云彩”當(dāng)作詩人的創(chuàng)造，因為一般別離詩的告別對象是人，而此詩卻是“西天的云彩”，這種由人間向天空的轉(zhuǎn)移，跳出了“執(zhí)手相看淚眼”或寒暄叮嚀的俗套，給人清新飄逸之感。

為什么這種由人到物或由人間向天空轉(zhuǎn)移就更抒情了呢?為何是作別“西天的云彩”?筆者有不同的看法。

別離詩中的告別對象是“人”的居多，但并非沒有與“物”(非人)告別的先例。如，李白的《渡荊門送別》、夏完淳的《別云間》、張煌言的《甲辰八月辭故里》等都是與故鄉(xiāng)告別，沒有具體的“人”。

徐志摩作此詩，是在歸國途中的茫茫大海上。從地理環(huán)境來說，早已看不見康橋所在，最多也只能看見“西天的云彩”。由于情緒所致，作者執(zhí)著地認(rèn)為，“西天的云彩”之下就是康橋，康橋此時也如詩人一樣，望著天上的云彩，思念遠(yuǎn)方的游子，恰如“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意境。因此，“西天的云彩”便是一個寄托著無限思念之情的意象，既可以當(dāng)成思念的對象，也可以指思念之人或物的所在地。

古詩詞往往不直接寫思念對象距離的遙遠(yuǎn)、感情的熾烈，而是借助遠(yuǎn)山、無邊芳草、云彩來表現(xiàn)相隔之遠(yuǎn)、相見之難，相思之切。亦即描寫主體不出現(xiàn)，卻能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以視覺上的渺遠(yuǎn)，烘托情感的纏綿不盡。如歐陽修《踏莎行》(候館梅殘)上片寫行人“離愁漸遠(yuǎn)漸無窮”，下片寫愛人高樓凝望，望到什么了呢?“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原野的盡頭是春山，而想望的人還在春山外呢!這遙想實際上是行人離愁的深化。徐志摩離康橋越來越遠(yuǎn)，思念之情越來越濃，這時“西天的云彩”便幻化成他心中的愛人——康橋!

由人到物是時空的變化，是情不得已，想見之人難以得見，轉(zhuǎn)而寄托于相關(guān)之物，為強烈情感載體，既是生活寫實，又是言情妙法。柳永《夜半樂》(凍云黯淡天氣)是寫思念故鄉(xiāng)之情的，末句“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遠(yuǎn)長天暮”，思鄉(xiāng)心切，歸鄉(xiāng)難期，凝眸悵望，不見蹤影，但見長路漫漫，斷鴻聲聲，凄涼無盡。如此之凄切，如何不叫人感傷!

徐志摩作別“西天的云彩”，且不帶走“一片”，實出無奈。萬千情懷，在茫茫大海之上，不寄給明月，只有寄給晚霞了。如說成“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大洋西”，又與古人沖突，故爾不若“作別西天的云彩”輕柔婉轉(zhuǎn)。

(作者通聯(lián)：海南省農(nóng)墾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