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姐只比我大四歲。
因為姐的存在,我的童年并不快樂。最記憶猶新的情緒就是,憎惡別人拿我與姐比較,憎惡別人在拿我與姐比較以后詫異的表情。
姐漂亮又開朗自信,人見人愛。我與她截然相反,容顏平凡,不善言辭,性格敏感,沒有朋友,總是沉默地用自尊小心地呵護著自卑。
姐常帶朋友回家,我被上下打量之后,聽到小聲的議論:姐比妹漂亮多了;媽媽在街上遇到同事,他們的目光會在姐身上游離,發出贊嘆:真是好福氣,生了個這么好看的女兒。而我,只是站在媽媽身后緊張地忍受著冷落,沉默無語。
不知何時起,我把自卑轉化成了對姐的憎恨。我甚至認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我有一個如此幸運的姐。
B
姐師范畢業后,在那個南方的小城做老師。一年后她剛過20歲,卻匆忙結婚。那時我才念中學,自卑和憎恨依然沒有隱去,我時常會用無法自控的情緒來宣泄自己,特別是在姐面前。
那一次是寒假里的一個凌晨。窗外寒風呼嘯,我己不記得因為什么事情與姐爭吵,只記得我竟然沖動地把她推倒在地,然后只穿了件毛衣就跑出了家門。
一小時后,我冷得受不了,只得回家,卻看見身材臃腫的姐挺著大肚子,一只手撐著腰,一只手托著我的大衣,笨拙地站在門口焦急地張望,盼我回來。而我,竟然沒有一句道歉和安慰的話語,表情漠然地進了家門,留給姐冷冷的背影。
那時,姐已經有7個月的身孕。
我沒有告訴她,為了這件事情,我懊悔了很多年,無法原諒自己。
C
我高三那年,姐生下鑫鑫,因為沒有房子,我們都寄住在姑姑家。那一年,我有著繁重的學習壓力與沉重的心理壓力,每天早出晚歸,看書到深夜。我與姐依然沒有很多交談,甚至兩個人在屋子里呆久了,不知道該說什么,有些尷尬。但我對她的感覺從那個時候開始,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一天,下了晚自習回家,我餓極了,輕手輕腳上樓,想找餅干充饑,卻聽到姐在一個角落里輕聲地呼喚:妹,吃些東西再看書吧。
隨后,她就在廚房繚繞的煙氣中忙來忙去。她的動作是那樣熟稔,而她引以為豪的肌膚、身材遠沒有當年那般潤澤、勻稱,眼神也少了昔日的爛漫,眼角卻多了幾條細紋。
不一會兒,香噴噴的蛋炒飯就出現在我面前。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再也沒有吃過那么香的蛋炒飯。
以后,在每個勞累孤獨的夜晚,我習慣了姐在黑暗里對我的輕喚,她的聲音讓我感到溫暖。
雖然,那個時候,她也是一個缺少溫暖的人。
D
那個男人有很壞的脾氣,姐與他的爭吵,沒有間斷。
我永遠會記得那個早晨,從姐屋里傳來那個男人兇暴的訓斥聲,然后,我聽到一聲鈍響,再然后,我聽到姐和鑫鑫銳利的尖叫與哭泣。
那些暴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似乎發生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真想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把那個男人狠狠地揍一頓,然后帶走姐和鑫鑫,不再回來。
可是,我還只是一個正在念書的孩子,我只能飛快地沖進去,把那個男人拼命拉開,然后,傲然地站在他面前,用小小的身體保護姐。我想,如果我無法阻擋他的粗暴,那就讓他打我好了。
E
畢業后,我不顧姐姐的反對,離開故鄉去了北方。第一次回家,我轉了兩次火車,又轉了幾次汽車,一路顛簸不堪,到家是凌晨3點,姐一個人在車站等我,她接過我沉重的行李,說了句:妹,一輩子就這樣來來回回奔波,不辛苦嗎?
那一刻,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在外的日子,我很少問姐過得好不好。聽母親說,姐的生活略有改善。有了房子,吵架也比以前少了。我深感欣慰,姐為當年的選擇付出了沉重代價,如今,終于苦到頭了。
F
媽突然打電話來:你姐要離婚了。你姐夫當著你姐和鑫鑫的面,把一個女孩帶回家睡覺。
那夜,我夢到姐。夢到她就坐在我身邊,離我那么近。她對我說了許多話,似乎她想把這么多年的經歷一古腦都告訴我,而我,一直在聽,直到醒來。
我醒來的時候,淚流滿面。
我終于知道,自己是如此在乎姐,她的幸福是如此地與我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