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之初,逃竄臺灣的國民黨當局千方百計對新生革命政權及其生產建設、社會秩序進行破壞。他們派遣特務潛入大陸,刺探情報,用秘密電臺為飛機轟炸上海指示目標。上海公安機關針鋒相對,與解放軍部隊密切配合,及時地摧毀了“國民黨保密局獨立臺”等一批敵特潛伏電臺,打掉了為敵機轟炸指示目標的耳目,保證了大上海工農業生產的順利進行,保衛了人民的生命安全。
一
上海新生革命政權建立之初,面對著百廢待興的上海灘,在黨中央的英明領導下,迅速出臺了一系列法規和政策,很快撫平了戰爭的創傷,穩定了社會秩序,恢復了生產。隨著一批批工廠的復蘇,經濟建設逐步走上軌道。這一切,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敵人的嫉恨,在臺灣的國民黨當局曾咬牙切齒地揚言:要用飛機轟炸,把上海變成一個沒有水、沒有電的癱瘓城市。
敵人之所以敢如此狂妄,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制空權。他們逃到臺灣后,地面部隊雖大部被殲,但空軍尚有400余架飛機。當時,解放軍尚未建立空軍。因此,他們便憑借空中優勢,肆無忌憚地對大陸進行襲擾。
1949年10月以來,刷涂著青天白日旗的國民黨飛機不斷地對上海進行空襲,開始時規模不大,速來速去,丟下幾枚炸彈就溜。后來,在蔣介石嚴厲督責下,國民黨空軍在舟山擴建機場,調集了一批飛機,有計劃有步驟地對上海狂轟濫炸。轟炸目標主要是電力、造船等重要工廠以及車站、碼頭等交通樞紐,想以此破壞上海的經濟建設。
1950年新年伊始,敵機轟炸襲擾變本加厲,甚至一日數次。1月25日中午11點30分,國民黨空軍出動B24轟炸機12架,戰斗機、偵察機各2架分批襲擊上海市區,敵機沿著楊樹浦、十六浦、楊家渡、高昌廟一帶,對位于浦江兩岸的江南造船廠、中紡九廠、頤中煙草公司倉庫及周圍居民住宅投擲炸彈,爆炸聲不絕于耳,炸死炸傷300余人,炸毀房屋462間,炸沉大小船只18艘,沿江碼頭被毀,致使數千居民無家可歸。空襲中,上海市公安局出動警員500余人、消防車35輛、消防艇4艘、救護車5輛緊急搶救,將爆炸引起的大火撲滅。
2月6日,上海人民還未來得及在被炸成廢墟的土地上重建家園,國民黨空軍再次對上海發動了空襲。中午12點25分,國民黨空軍出動B24、B25轟炸機,P51、P38戰斗機共17架,分四批竄入上海上空,在北起吳淞、南至盧家灣一帶投擲炸彈,上海電力公司江邊電站(今楊樹浦發電廠)、南市華商電氣公司、閘北水電公司等目標遭到輪番轟炸。隨著陣陣爆炸聲,2500多間廠房、民房被炸毀,1372人倒在血泊之中。閘北、楊樹浦、盧家灣發電廠及自來水廠遭到嚴重破壞,上海發電量由15萬千瓦驟降至4000千瓦。由于停電、停水,絕大部分工廠被迫停產,有的高樓電梯懸在半空,市民的廁所、馬桶無水沖洗,5萬余人無家可歸。夜幕降臨,全市一片漆黑,交通阻塞,這是上海解放后遭受敵機轟炸最嚴重的一次。臺灣、美國的傳媒為此大做文章,潛伏在上海的國民黨特務也趁機四處散布謠言,一時間,人心惶惶,市民的情緒和社會秩序受到很大影響。這就是震驚上海乃至全國的“二六”大轟炸。
面對嚴峻的形勢,時任華東軍區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兼上海市市長的陳毅,立即召開了全市各有關部門負責人緊急會議,布置搶險救災等應急措施,調整防空力量。會議要求全市黨政軍警民發揚紅軍長征精神,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克服困難,奪取反轟炸的勝利。在中共上海市委的領導下,上海市人民防空委員會迅速建立,接著又成立了上海防空部隊。為了“把祖國的天空切實保護起來”,上海調集各方力量,形成了一個由飛機、高炮、雷達、探照燈組成的防空體系。在反轟炸的日日夜夜里,上海軍民同仇敵愾,日夜奮戰,搶修被炸毀的房屋、工廠及各種設施,僅42小時就恢復了全市供電。敵人妄想把上海變成一個沒有水、沒有電的癱瘓城市的陰謀,被徹底粉碎了。
二
還在上海人民夜以繼日地投入反轟炸斗爭之前,肩負著維護社會治安重任的上海市公安機關的干警們,早已在隱蔽戰線上,全力以赴地展開了一場偵破敵特秘密電臺的戰斗。
破獲敵特電臺,是上海市公安局面臨的一個重要任務。國民黨在潰逃前,曾在上海布置了一批潛伏特務。這些特務每天都將我軍事、政治、經濟等情報用電臺密報臺灣、舟山的特務機關。為了打掉敵人的耳目,市公安局集中力量開展偵破工作,充分發揮我黨對敵斗爭政策和策略的強大威力,對敵特進行分化瓦解,促使部分特務投案自首,陸續破獲了國民黨保密局、國民黨國防部二廳上海站、中統上海潛伏區、毛森特務行動組、國民黨空軍等各系統特務電臺幾十起,沉重地打擊了國民黨特務的囂張氣焰,有效地遏制了敵特機關的空中情報聯絡。
為了挽回敗局,臺灣國民黨特務機關又變換手法,策劃新的陰謀活動。一是從臺灣派遣特務潛入上海,建立新的電臺,搜集我軍事、政治、經濟情報,為敵機轟炸指示目標;二是從沿海敵占島嶼(如舟山等)派遣特務潛入上海,組成“反共救國軍”、“游擊縱隊”等武裝匪特組織,開展所謂游擊戰爭,進行襲擾活動;三是派遣行動人員來滬執行暗殺、爆炸、投毒等活動,制造恐怖事件。
針對上述敵情變化,上海市公安局遵照中共中央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指示,將打擊重點放在了為敵機轟炸指示目標的特務電臺上。
富有對敵斗爭經驗的市公安局副局長揚帆(后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長),指示社會處偵察科對已破獲的敵特電臺案件進行仔細分析,從中理出線索,逐個篩選,分析研究,尋找蛛絲馬跡。
緊張的排查工作不分晝夜地進行著。正在這時,一份來自中央軍委、公安部的通報送到了揚帆的辦公桌上。
通報是1949年10月發出的,內容簡明扼要,全文只有32個字:“保密局吳思源于8月25日由定海潛滬后,已于9月27日與臺灣總臺通報。”
于是,偵察人員開始查尋吳思源。但經過兩個月的努力,查遍上海的戶籍資料,甚至查了與“吳思源”三字諧音者的戶籍,都沒有找到吳思源這個人。
1950年1月上旬,公安部又給上海市公安局發來一份通報:“匪保密局吳思源之經費,人民幣775萬元(舊幣),以汪洋名義,由金城銀行匯滬林森中路(現淮海中路)施家瑞收。”
這份通報使山窮水復的偵查工作頓時柳暗花明。1月10日,偵察員從銀行匯兌著手開展工作。上海與香港之間的匯兌業務因戰爭而停頓,故從香港撥匯上海的款項,都由香港銀行委托上海一些私營貿易公司代轉。據此,偵察人員又逐一對經營這類匯款業務的公司進行了調查,終于發現吳思源的經費是由北京東路41號合眾興業股份有限公司代轉的。這家公司的原始記錄顯示:取款時間是1949年11月5日,收款人叫施家瑞,地址是林森中路567弄14號,匯款775萬元。
經查戶籍得知,施家瑞,男,1921年生,湖南省平江人。家有父、母、妻、子及胞妹等7人,其父施肖蓮,在光復路56號開了一爿“振記”瓷器店。查施氏父子的歷史,未發現同國民黨特務機關有什么瓜葛,也查不出其與港澳臺有何牽扯。可是,施氏一家如果清白無辜,特務經費的匯單又作何解釋呢?偵察人員又深入調查了“振記”瓷器店職員的名單:店主施肖蓮,賬房許重慶,職員施家瑞、張光隆,跑街羅炳乾,學徒趙驥良。
這些人中,究竟誰是吳思源呢?
1950年1月11日晚,揚帆召集辦案人員開會,部署下一步工作。揚帆指出:發現了特務經費的收款人,案件取得重大進展,但吳思源是誰的化名?是施家瑞還是另有其人?電臺隱藏何處?這些都必須查清。他最后特別強調,對有敵特嫌疑的人員和可能從事特務活動的地點,都要進行嚴密監控;行動中應嚴防打草驚蛇,驚動敵人;迅速查明吳思源其人,穩、準、狠地打擊敵人。
時值隆冬季節,天寒地凍,朔風刺骨。這樣的嚴寒天氣,“振記”瓷器店周圍仍不時有“小販”、“三輪車夫”在兜生意。這些人是偵察科長錢明帶領偵察人員喬裝的。“振記”瓷器店位于造幣廠橋墩(現江寧路橋)附近棚戶區,北靠蘇州河,面前是馬路,路對面是造幣廠的圍墻。因為視野開闊,不便隱藏,偵察人員們便想出了這個招數。“小販”、“三輪車夫”用破氈帽遮擋著凜冽的寒風,雙手攏在袖管里,隨機應變地進行監控和跟蹤。經過6天的偵查,終于發現了“振記”瓷器店的許多疑點:
首先,這個瓷器店是在1949年12月1日開張的,而施家瑞領取特務經費是在11月上旬,領取經費在前,開店在后,該店是不是用這筆特務經費開設的,將其作為掩護據點,很值得懷疑。
其次,這個小小的瓷器店,生意清淡,每日做不了幾筆生意,卻雇了四五個幫工,這樣少的營業額如何維持日常生計?如不靠營業額,那靠什么呢?
其三,該店戶籍上登記共6人,老板施肖蓮,小開(老板兒子稱小開)施家瑞以及賬房等5人在店中時常可以見到,唯獨跑街羅炳乾從不露面,看不到蹤影。這個跑街的跑到哪兒去了呢?
深入調查后發現,這個跑街的羅炳乾就是老板的女婿,小開的妹夫,他不住在店里,住福佑路362號自己家。
令人奇怪的是,羅炳乾這個跑街從來不跑,反倒是施家瑞常跑到福佑路找他。偵察人員跟蹤了施家瑞幾次,但每次跟到像盤絲洞似的福佑路,七轉八轉就失去了目標。
羅炳乾如此神秘,這說明他是個極其可疑的人物。他究竟是個什么角色?難道他就是吳思源?于是,偵察人員對羅炳乾的住地——福佑路362號進行重點監控。幾天下來,羅炳乾仍未出現。為避免打草驚蛇,偵察人員決定暫不采取行動。
三
時近春節,敵機空襲日益頻繁,刺耳的警報聲,不時打破大都市的寧靜。上海市公安局偵察科的同志們因偵破工作“擱淺”而憂心如焚。
又是一份臺灣保密局總臺發給吳思源的密電,其內容是:命令吳思源報告飛機轟炸上海的“戰果”;發給活動經費黃金20兩。
密電證實了吳思源就是指示敵機轟炸目標的黑手,也證實了吳思源的潛伏電臺仍在頻繁活動。
對此,錢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對可疑地點進行電臺測向偵察。”
市公安局辦公室主任王征明表示贊同,并提出建議:“堡壘往往容易從內部攻破,可以考慮讓黎明配合此案的偵破工作。”
黎明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他是原國民黨保密局電臺臺長,后參加起義,既精通電臺測向偵察業務,又熟悉軍統中電訊人員的情況。
錢明立即將黎明請到公安局,并向他介紹了案情。當提到“振記”瓷器店跑街的羅炳乾時,黎明一怔,脫口而出:“軍統有個報務員也叫羅炳乾。”
羅炳乾,原名羅德陽,又名羅漢;30歲左右,湖南省華容人。1937年考入國民黨軍統技術特訓班,畢業后歷任軍統鄭州臺、重慶總臺及印度加爾各答臺等地報務員。抗戰勝利后,在國防部二廳技術研究室任少校技術員。羅報務技術嫻熟,是個干練的特務,解放后去向不明。
兩個羅炳乾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軍統羅炳乾和跑街羅炳乾年齡相符,唯籍貫不同,跑街羅是南京人,軍統羅是湖南人。
如果兩個羅炳乾是同一個人,如果羅炳乾即吳思源,而吳的潛伏電臺又在頻繁活動,那么進行電臺測向偵察是極有意義的。
電臺測向偵察首選的地點自然是“振記”瓷器店,此處臨近郊區,雖然白天車來人往比較熱鬧,但一到夜晚就顯得有些冷清,是架設潛伏電臺較理想的地點。于是,黎明就以瓷器店為目標日夜測向、監聽。同志們連續度過幾個不眠之夜,卻一無所獲。黎明和偵察科同志馬上調整部署,又在羅炳乾住處福佑路362號附近50米處架臺偵測。一天、兩天過去了,第三天晚上8時,沉寂無聲的測向機突然接收到清晰的發報訊號,訊號來源的指針直指羅宅。憑著多年的實踐經驗,黎明斷定秘密電臺在50米到80米范圍之內。為了確定電臺的具體方位,偵察人員用手提式簡易測向機,在漆黑的里弄內,循著指針方向搜索,30米、20米、10米……不出所料,發報訊號果然來自福佑路362號——羅炳乾居住的這間磚木結構的簡陋房屋內。此刻,他正在與臺灣保密局總臺通報!
此時此刻,偵察員們興奮與激動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他們彼此緊攥著對方的手,沉浸在無比喜悅之中。
羅炳乾的“廬山真面目”,至此便昭然若揭。
四
1950年1月27日上午7時,在錢明率領下,偵察員們似閃電般沖進羅宅。其時,羅炳乾正頭戴耳機,躲在堆滿雜物的閣樓上對臺灣發報。猝然聽得響動,他猶如驚弓之鳥,頓時感到事情不妙,但還沒來得及挪動一下身體,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羅炳乾面如死灰,腦袋像斷了筋似的垂了下來。羅炳乾很清楚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但絕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快。
公安人員當場搜獲收發報機一部,密碼一套,發報底稿和收報記錄19份。此外還在羅的抽屜里搜到一張紙條,上面記錄著江南造船廠的詳細方位——這是羅炳乾為敵機指引轟炸目標的重要證據。
當日中午又將施家瑞密捕。
1月31日,又將羅之岳父、“振記”瓷器店老板施肖蓮逮捕。
為了迅速弄清全案,偵察人員對羅炳乾進行了突擊審訊。在人贓俱獲的情況下,羅炳乾不得不低頭認罪,如實供認了自己的來龍去脈:
羅炳乾1938年畢業于軍統技術特訓班,先后在軍統局、保密局任報務員、譯電員。1948年下半年,通過一個姓王的小姐介紹,羅炳乾認識了施家瑞的妹妹施麗華。施麗華不識字,沒文化,這對以特務為職業的羅炳乾很適合,施麗華征得父兄同意后,于1949年3月與羅炳乾訂婚。此后,羅隨部隊撤到廣州。1949年7月,羅由廣州去臺灣,即被保密局第四處處長楊震裔委為上海獨立臺組長兼臺長,化名吳思源,單獨行動,不與保密局在上海的任何人發生關系;自任報務員、譯電員、情報員,發給特務經費銀元1500元及CMS收發報機一部及波長、呼號,密碼一本,限時潛入上海建立電臺。
羅領命后,于1949年8月19日從臺北啟程,輾轉至浙江定海,而后又乘漁船于8月25日潛入上海。先在岳父施肖蓮家中落腳,后在福佑路362號租了一間住房。9月12日,與施麗華結婚。9月23日架設電臺,9月24日與臺灣總臺試通話成功。在通報時,稱經費用盡,要求再寄黃金30兩。于是,就有了由港匯來的經費775萬元。11月5日,羅通過施家瑞收到匯款后,即取出200萬元交施家瑞開設“振記”瓷器店作掩護。
羅炳乾對自己的罪行作了如下供認:“我先后向臺灣保密局密報了上海的政治、軍事、經濟等各種情報20余份,其內容主要是上海重要工廠復工生產情況,為國民黨飛機提供轟炸目標,并報告轟炸結果。”上海江南造船廠、美聯船廠、楊樹浦發電廠、招商局機器廠、瑞镕鐵工廠等一批重要工廠屢遭敵機轟炸,都是由他密報臺灣指示目標。
就在公安機關對羅炳乾加緊審訊的時候,2月6日,敵機大規模肆虐上海,這次空前絕后的轟炸,震驚一時。大量證據證實,這次轟炸目標乃是羅炳乾在被捕之前密報臺灣的。“二六”轟炸給上海人民生命財產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1950年2月7日,即“二六”轟炸的第二天,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依法判處羅炳乾死刑,并于當日下午5時在江灣機場執行槍決。2月8日,上海《解放日報》在頭版顯著位置作了題為《密報匪機轟炸目標匪特羅炳乾昨槍決》的報道。
嗣后,施家瑞、施肖蓮兩犯以“共同窩藏匪首、供給情報、掩護并協助進行反革命活動”的罪名分別被處死刑和有期徒刑10年。
破獲保密局上海獨立臺羅炳乾一案,尤其是及時處決羅炳乾,極大地震懾了進行破壞活動的潛伏特務,沉重地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
上海的天空從此逐漸變得和平安寧。在這片藍天下,上海人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人間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