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心理測量與咨詢中的類化問題

當前，伴隨著心理健康教育的興起，心理測量與咨詢正為各級各類學校所應用。然而，長期對心理問題的忽視使我國在這方面缺少大量實踐，也很少進行本土化應用研究，這導致了工作有效性不高的問題。中國人固有的群體意識弱化了個性意識，這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體現為明顯的類化傾向，如測量的結果往往是簡單地把個體歸入某一類中去；在咨詢活動中，自覺不自覺地運用類型理論等。在此，筆者擬從心理學的基本原理出發，結合我國的應用實際，對心理測量與咨詢中的類化問題作一些初步的探討。

一、類化的含義、來由

類化也即類別化，是人們認識和把握一定事物的古老方法之一，其心理學含義，有學者是這樣描述的：在社會知覺中，個體往往將信息分門別類地處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們總是傾向于以一定的標準將人歸類，這一過程就是類別化（categorization)^①。

不難看出，類化是指我們在認識一定對象的過程中，按已有的標準將對象進行歸類的一種傾向。從信息加工的過程看，它是一種對復雜信息作簡化處理的認知傾向，其實質也就是一種簡約型的認知方式，或抽象認知方式。

心理類型學為類化的產生提供了理論基礎。如前所述，類化必須在已有的分類標準基礎上進行，而心理類型學對人類心理進行的各種分類便提供了進行類化的前提 。1913年，在一次國際精神討論會上，37歲的瑞士著名人格心理學家榮格提出了他的類型理論，他認為，每個人都有兩種傾向性，即內傾和外傾，還有四種精神性的根本機能，即思維、感覺、感情和直覺四種機能。兩種傾向和四種機能相結合，得到了八種不同的人格類型。繼榮格之后，克瑞奇米爾、謝爾頓、巴甫洛夫以及其他一些心理學家逐漸從不同的角度，劃分出了許多種心理類型。有了心理類型的劃分，人們也像認識其他事物一樣，出于方便與目的，傾向于以一定的標準將人進行歸類。無庸質疑，心理類型的劃分及據此進行的歸類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正確看待心理類型，對于人們了解自己和別人的性格特點，是很有幫助的。

二、類化的必要性

第一，在社會知覺中，類化可以加快信息加工的速度，簡化人的認識過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執簡馭繁的作用。人們不可能完全將他人的所有特性搞清楚，當知道某人屬于某個群體時，根據已形成的刻板印象，對其就有了一個大致了解。因此，馬斯洛就曾把“類化”描述為“廉價的認知方式”， 即當我們面對某一新個體時，只要通過類化，找到其所屬的類， 我們就可以獲得對該個體的大致了解，這定然比直接通過實踐去認識一個個體要容易得多。 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通過類化，可以縮小我們行為所指向的范圍，為進一步了解對象本身作好準備。也正因為這樣，人們把類化的方法作為理解和把握人的心理最科學、有效的方法之一。

第二，類化是從現實生活中抽象、概括出經驗規律或對這種規律進行運用，是開展心理科學研究的必要條件。經驗規律是過去經驗的抽象形式，而類化就在于從已有的對無數具體事物的認識中抽象出一般的認識，這就是經驗規律，經驗規律也是科學規律。心理學服務于實踐，需要進行應用研究，不斷找到科學規律。心理測量與咨詢作為心理學為實踐服務的一個重要領域，也需要開展一定的科學研究，而科學研究離不開類化。首先，科學是理論化、 系統化的關于事物運動規律的知識，它是一般的，具有普遍價值的。科學在事實上就是對所有的研究對象進行分類和尋求規律。所以，沒有類化，科學所進行的分類將毫無意義，規律也就找不到其價值。其次，科學離不開概念和抽象，離開了概念和抽象，科學就會成為空洞無物的東西，而概念的形成，除了從具體事物抽象其屬性外，還需將類似的屬性加以認同，這就是類化，類化雖然只顧及某些屬性的相似性，而忽略其他屬性間的差異性，但這是概念形成的必經階段，否則，由于世界上難于尋找完全相同的兩種事物而使概念的形成發生因難。

第三，類化反映了個體社會化的要求。在特定的社會與文化環境中，個體形成適應該社會與文化的人格、掌握該社會所公認的行為方式的過程，叫作社會化。社會化是一個學習社會角色與道德規范的過程，只有經過社會化才能使一個自然人變成一個社會人。個體的社會化，既有其獨特的一面，更有其共同的一面，同一國家，同一民族或同一群體，其成員一般都有一些共同的心理傾向。簡言之，一定社會，一定群體，都對生活在其中的個體有一些明顯的或潛在的約束準則，這是一定社會、一定群體得以維持的基本條件，也是個體生存與發展的必然要求，正如榮格所說：“個性化在任何環境中都不能成為心理教育的惟一目標。在它能夠被拿出來作為一種目標之前，必須首先達到的教育目標是對集體標準的最低限度的必要適應。如果一種植物要想充分展開其特殊本性，它必須首先能夠在被種植于土壤里生長。”^②因此，類化正好肯定了特定社會與文化環境對生活在其內的成員的一般要求，反映了這些成員間的相似性，它符合社會化的要求，有其合理性，而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任何個體的行為都必須放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中加以解釋。

三、類化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的消極影響

心理測量與咨詢是心理學為實踐服務的應用領域，有較強的具體性和特殊性，過量地或不適當地進行類化，過多地考慮對象的一般性而忽視其獨特性，將對整個工作產生很大的負面影響。

1.類化不利于心理健康目標的實現

人的心理雖然是以客觀事物作基礎，但卻具有明顯的主觀性或偏傾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要、興趣、不同的價值觀念、理想等，從而形成不同的個人風格，并在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自覺不自覺地趨向于這種風格，個體也正是通過這種生活的個人風格來適應其所處的社會環境。而對這種風格的強迫背離將打破個體已有的心理系統，造成個體內外環境的不平衡，在強度和時間上超過一定限度就會導致心理問題的產生。因此，拿個性心理學的一般觀點來說，個人的幸福與心理健康主要取決于個性的平衡和健全發展，個性發展不健全，造成心理社會功能失調、偏執懷疑、很難與人相處、盲目自戀、行為怪癖等，個體可能痛苦終生，甚至自殺身亡，盡管他可能知識水平很高。弗洛姆在談到個性與心理健康的問題時認為，個體在實現個性化的過程中雖然會產生孤獨和焦慮，但消除孤獨與焦慮的惟一出路不是逃避自由，而是自由個性的完滿實現。人本主義心理學派代表人物馬斯洛認為，病態的人是被病態的文化造成的，個人獨特性的保持恰好是個體免受這種文化影響的表現。正因為如此，在一定情況下，超越群體規范，超越環境，強調個性是維護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

然而，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經由類化，個體被安排到某一類中去，意味著這個人的許多個性特征被忽視，他，只是被當作“類”中的一個樣品來對待，而不是作為他自己被承認和受到尊重，這種忽視個性的做法不利于個體的心理健康。拿智力測量來說，其結果往往也只是按已有的標準、已定的框框，把被試進行歸類，貼上一張標簽即算完事，這很容易對被試產生消極影響，如產生緊張、焦慮、自卑感或優越感等消極的情緒體驗，從而使自己失去人際吸引力，不利于自身的生理與心理健康。在心理咨詢活動中，經由類化，個體基于對咨詢員的信任，受暗示影響，放棄自己具有的一些區別性特征，而把自己自覺地納入咨詢員所安排的“類”中去，在心理上認同自己所屬的類，并以這一類而自居，這正如榮格提到的過度膨脹的人格面具一樣，會造成人格發展的不健全，失去生活的個人意義，不利于健康心理的形成。

2.類化造成知覺片面甚至知覺錯誤，不利于對測量結果的解釋和咨詢對象問題的確定

按照測量學家的解釋，特質是一個單一的方面，每個人是可以被安置和測量的，人們之間的差異通常能夠完全表達為量的差異。可是，再經由統計所產生的類型便縮小了“類”中成員的差異，更何況特質與特質之間既相互獨立，又相互影響與作用，按某一或某些特質進行簡單的歸類勢必會造成知覺對象某些特征的丟失，從而造成知覺片面甚至知覺錯誤，最終歪曲了現實，這也就是偏見的重要認知來源。

從信息加工的過程來看，社會信息復雜多變，人們認識外界事物往往根據它們的共同特征加以分門別類，這是人們適應環境的一種智慧的表現，但是，在某些情況下，以人為對象時，個人依靠類化的辦法感知一定對象往往導致偏差，逐漸形成偏見，偏見即刻板印象，就是指人們對某個群體中的人形成的一種概括而固定的看法，它是以有限的或不正確的信息來源為基礎的，含有過度類化的傾向，如認為商人都很精明，知識分子文質彬彬，女子很溫柔等。這種過分簡化的做法會隱沒某些個體身上獨特的東西，群體中的有些個體雖屬于某個群體，其特征卻與群體特征不一致，在這種情況下，類化就會導致過度概括的錯誤。

對心理咨詢而言，重要的是要徹底地理解和把握心理的本質和它的特定價值，而心理類型的確定并不意味著就達到了這一點。不少人錯誤地認為，一旦把某人簡單地放進一個類型，就算徹底地理解了這個人，事實上，僅憑對某一類人的認識去理解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把對象看成是一個獨特的人，而不是某一類別的一分子，因為理解一個人和給一個人歸類并不是一回事，而理解一個人則是進行心理咨詢的絕對必要的條件。

3.類化忽視了個別差異，不利于個體形成正確的自我意識，在一定程度上將阻礙其自我的發展

過度或不良的類化，使對象喪失其具有的差異性特征，這可能會因為對主試或咨詢員的信任而使對象打破原有的合理的認知結構，對自己的認識越來越不確定，并逐步喪失其自我同一性，形成較差或過高的自我概念，導致低自我尊重，缺乏自信或盲目自戀，不利于自我意識的發展。

自我即自我意識，是個人對自己的自覺因素，指一個人對自己及自己與他人關系的認識，它是個性的基礎，一個人自我的發展水平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其人格發展狀況，而自我發展中一個重要的內容是同一性的形成。自我同一性（ego-identity）是埃里克森自我發展理論中的一個核心概念，有相當廣泛的含義，可以理解為主我與客我的統一，自己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統一，它強調自身內在的不變性、連續性和惟一性，在此基礎上表現出與他人的區別性與獨特性。因此，自我是獨特的自我，自我同一性也是獨特的產物，因為一個人是從許多可能的不同自我中選擇和建立起獨一無二的個人的自我，如果達不到這一點，就會導致同一性擴散，出現角色混亂，降低個體的自我認同感或形成過高的自我概念，進而產生自卑或自戀等心理。

在心理測量與咨詢中，經由類化，個體具有的區別性特征被剔除，意味著個體內在特征的完整性遭到割裂，惟一性也不復存在，個體的自我概念變得越來越模糊，從而產生多個自我，使自我同一性產生混亂。這種自我的矛盾當達到極端強烈并持續較長時間的時候，就會導致自我的分裂，進入個體的潛意識，滲透到人格的深層結構中去，長期制約著自我的發展，影響著個性的完滿實現。正如人文主義教育家阿瑟·W·庫姆斯所說的那樣，自我作為具有尊嚴、重要性和價值的獨特的個人，它的充分發現要有提倡獨特、珍視差異這樣一種氣候。

四、反思與建議

測量是指按一定法則給一定對象指派數據的過程。美國心理學家桑代克認為，一個事物如果存在，它就具有一定的量，也就可以被測量出來。這是心理測量的理論依據，也是心理測量成為差異心理學重要研究方法的根本原因。但是，作為人類復雜的心理活動，看不見摸不著，變化不定，沒有絕對零點，那些作為測量結果的等級、階段或點是否就是沿著一定的維度正確地排列著呢？再者，任何一個個體，都有其特有的生活經歷與文化、次文化背景，心理品質不可能不受經驗、教育和文化的影響，所謂的超文化、免文化影響測驗（測驗是測量的工具）只不過是一種理想，文化因素導致測驗結果有差異的現象總是存在的。然而，不少人總是過于信賴心理測驗量表，忽視受試的具體情況，按照測驗的已有標準，將個人的行為同此前測得的同齡出生組的行為進行比較，找到其所屬的類，然后把該類所具有的特征作為一張標簽，貼在這個人身上。更有甚者，把測量的結果編成程序化軟件，結果使測量對得分相同的不同被試失去解釋力，這種過度類化的缺點是顯而易見的。

基于以上認識，有的人主張廢除測驗，因為它意味著結論，標志著結果，而心理是一個連續不斷的發展過程。阿德勒派的個體心理學就很少依賴心理測驗，當他們非使用測驗不可時，往往采用“動態”測驗。對于這種建議，筆者也不能接受，心理測量的發展和所取得的成就是不能一言以蔽之的，但我們必須強調的是心理測驗的使用問題，除了選擇合適的量表，科學地把握測量過程以外，還要根據量表和施測對象的特殊性，作出具體的、符合他個人的解釋。

在心理咨詢中，咨詢員的反映往往會對來訪者產生很大的影響，會起暗示、強化、評判的作用。因此，不能隨便給人貼標簽，而要貫徹整體性原則，全面地看問題，多方面接受有關來訪者的信息，以求對獨特個體的充分認識。不能僅憑一次測驗，出于方便與預定目的去獲取我們想得到的信息。 好的咨詢員能夠根據每個人自己的鮮明的實際情況去感知他們，而并不要求類化、成規化和分等級。因此，我們應通過來訪者自訴、感性觀察、系統了解和科學測查等多種途徑，來搜集來訪者的基本情況和心理問題方面的信息，同時了解其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從個體心理的獨特性和完整性，個體身心因素與外部環境的制約性、協調性來全面考察和分析來訪者問題的成因，而盡量減少類化。在此基礎上，對來訪者的問題得出正確的結論。

注 釋：

①章志光．社會心理學[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115．

②[瑞士]榮格．榮格文集[M]．馮川，等譯．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50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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