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甘來，那些在獅城闖蕩的黑色日子

2001年10月1日，我們留學就讀的新加坡海洋酒店管理學院特意給中國學生放假，讓我們好好慶祝自己祖國的國慶節。而在次日，也就是10月2日，我們剛剛到校，校方、教育部、移民文化局、警察等有關人員就聯手找到我們，正式向我們宣布，因為合作辦校的中國投資方抽回資金，退出合作，學校正式宣告倒閉，所有中國學生在該校的留學資格只保留一個月。這就是說，如果我們在一個月里找不到合法的安置接收處，我們就只能回國。

更讓我們感到要命的壞消息是：為我們辦理留學手續的中介公司已經被中新兩國警方調查認定是一個\"涉黑\"的\"蛇頭\"公司，他們的所有人員和資金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蹤影難尋。這就是說，我們每個人幾萬元的留學費用已經被他們席卷而去。

一個月的限期一天天流逝，19個中國學生盡管每個人都絞盡腦汁為自己設想了形形色色的出路，而隨著最后限期的臨近，卻不得不一個接一個懊喪而無奈地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我在送第18位同學回國時，當看到飛機呼嘯而起，禁不住黯然淚下。在大家談論如何應付這場突然降臨的災難時，只有我一聲不吭。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什么辦法。而現在，卻只有我自己留在了這異國他鄉。

我決定留下，只是不希望媽媽再遭受任何打擊。

我家里生活很艱難，父親是一個海洋石油工人，前幾年，因公殉職。堅強的母親開了一家日用品小店，帶著我和姐姐生活，生意卻一直不是太好。送我出國留學花了將近7萬元，那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撫恤金及母親的血汗錢啊。我實在害怕讓母親知道，這筆沾著父母血汗的巨款就這樣被一場誘人的騙局吞沒了……

可是，現在，我留在了新加坡，手里只有500多新元。我到底該怎么辦呢？

……

好在，一個月的限期還沒到，我還不至于馬上流落街頭。我的第一個目標，當然是要找一個既可以安身，又可以填飽肚子的工作。當然，以我現在的法律身份和處境，我也不可能去尋找一個公開合法的職業。

學校提供的宿舍還可以容身幾天，我不得不沒日沒夜地奔波于新加坡街頭的人流中，茫然地尋找自己的同胞，向他們打聽可能安身的辦法。

這個不算是辦法的辦法果然靈驗。幾天后，我就成了早有所聞的“血汗工廠”里的一個打工妹。這是一家公開的藥業公司為了使用廉價的非法勞動力而設立的“地下工廠”。生產車間設在一幢豪華大樓的地下室，60多平米的面積，擁擠著40多個女工，整天用消毒藥水為藥品包裝瓶消毒。為了防備警察檢查，這里沒有窗戶，也沒有安裝會發出聲音的換氣降溫設備，車間里熱氣騰騰，平常的氣溫高達36度以上。女工們的宿舍也在地下室里，60多平米的面積，20多張上下鋪的鐵架子床，擠得滿滿的。改造過的公用衛生間，也只有4平方米左右，沒有洗浴設施，所謂洗澡，就是自己打一桶涼水迎頭澆下……

不過，因為老板怕被工人告發，我們的伙食質量很有保障，而且，既不會無償地延長工時，也不會隨意拖欠薪水。我們每天的工作有定額，每周的薪水是200多新元，加班有加班費，超額有計件報酬。

我在這里一干就是8個月。每天工作14個小時，沒有休過一天假，我節約著哪怕是一枚硬幣，除去給媽媽打電話，我基本沒有其他花銷。每次給媽媽打電話，我都把眼淚吞到肚子里，向她重復著一個讓自己心痛難忍的謊言：我已經順利轉學，我很好，請放心！

終于，我積攢到了5000多新元，時間也過去了一年。按照慣例，留學簽證過了一年，就可以申請實習了，而名為實習，實際上就是可以名正言順地打工掙錢了。 這一段時間的打工雖然緊張，卻也能靜下來思考自己今后的出路。隨后我離開了那家工廠，先是在旅居新加坡的華人社團辦的會館里，租了間房費低廉的小房子，然后，我闖到了在打工期間從報紙上了解到的一家華人辦的酒店管理學院。從他們的廣告上可知他們的生源不足，我想因為都是華人，他們有可能會接受我這種不太正常的轉學請求。

剛開始，他們一口回絕。那一刻，我已經顧不得考慮什么措辭了，立馬哭了出來，我向他們伸出了我那雙在打工時被藥水泡得不知脫了多少層皮的手，我哭訴了自己的家庭情況，講到傷心處，我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接待我的那位中年華人女教師終于動了惻隱之心，她要我耐心等一會兒，她說需要校長作決定。我忐忑不安地等到她回來，一看她臉上的神情，就知道是好消息。她說，校方調查了有關法律規定，也查到了我當初報考的那家學校宣布倒閉的公告，倒閉的只是那所總校與中國投資方合辦的下屬分校。當初，學校變相地驅逐了中國的留學生，主要是我們的費用被騙子公司騙走了，學校沒有拿到錢，又怕學生留在學校里會牽起一些無頭官司，給學校帶來麻煩。另外，學校也為中國合作方的違約氣憤，所以，就以讓中國學生離校作為報復。這位女教師對我強調說：“你延期轉學，沒有明確的法律說明你違法。但是，補辦從你離校時間開始的轉學手續，還是有些麻煩。最重要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補交上一個學期的學費。考慮你的情況，校長決定減收你補交的學費……”

我聽明白了，忙問：“需要多少錢？”

她說：“3000新元。”

啊，我簡直喜出望外，這說明，不管是留學費用被騙還是留學的學校倒閉，對于我來說，已經成為了過去的事情，我不過損失了7萬元錢，但我仍然能留在新加坡，仍然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留學生。

下一步，我面臨的，將是兩大壓力。我必須把前一學年的功課盡快補習到完成考試要求的程度，否則，我就不能取得攻讀學位的留學資格，留學簽證也不能延期。另外，我還要為每年至少兩萬元的學習和生活費用繼續去拼命。

當時，我喜憂各半，心情很亂。但我沒敢耽誤一天時間，馬上著手尋找適合自己的打工機會。最后我選擇了為一家免費贈閱的著名旅游雜志拉廣告的兼職工作，沒有底薪，但業務提成非常豐厚，而且公司對應聘者沒有嚴格的學歷和工作簽證的要求。我考慮到，我在新加坡人地兩生，這家雜志知名度這么高，找客戶應該不會很難。但是，我只能在有限的時間里賺錢，所以必須要有一定的策略。

我在一天里翻看了他們的200多期以往的雜志，最后把目標鎖定在旅游者可能購買的那些新加坡本土生產的低稅商品上，我設想的策略，就是為這些商品搭配出適應各個不同消費需求，既實用又省錢的\"購物套餐\"方案。然后，拿著這套策劃方案，到鎖定的廠商那里去說服他們做廣告。我覺得自己的考慮成熟了，我要求和雜志的老板認真談一談。接待我的那位小姐很奇怪，因為，她不知道一個應聘做兼職廣告業務員的求職者和老板會有什么好談的，她索性婉言拒絕了我。但我說，我若見不到老板，我就不準備在這里兼職了。她猶猶豫豫地給老板打電話請示，可能，老板也很不耐煩，非要讓她問我到底要談什么。我說，我要談一個他們還沒有想到的策劃。我說，如果老板聽過這個策劃，并對此不感興趣，我也不會在這里做兼職。

老板于是勉強接待了我，他剛聽了一會兒，態度立馬就變了，等到聽完，他問我如果他實施了這個策劃，我有什么要求。我說，我沒有什么要求，只希望給我一個名義上的雜志社正式員工的身份。他說：“這不成問題。”當時，他就要求我將這份策劃形成一個商業文件，并且要和我簽訂一個協議，要求我把這份策劃授權給雜志社，由他們獨家應用這個策劃。雙方約定，我為這個策劃拉到的廣告業務提成在原定的基數上加倍給付。只是，我的這個策劃不得再提供或者變相提供給任何用于盈利目的的第三者應用（按照新加坡的有關法律，任何商業目的的策劃都可以被合法的公益宣傳借鑒應用）。

第三天，我們正式簽訂了合約。雜志社老板當場給了我1萬新元，他說：“這不算報酬，就算是我個人禮聘我們雜志的新員工的‘見面禮’吧。”

這一刻，我心里的驚喜簡直難以言說，因為，此時的我除了補交學費和交房租外，手里的錢只剩下幾百元了，我又到了一分錢掰兩半花的地步。

拿到這筆錢，我給媽媽寄去了2000元。剩下的，我到商場買了一套職業裝，把自己打扮得煥然一新。我不是為了圖享受，圖虛榮，而是為自己在這個商品社會舞臺上登場亮相置辦“演出服”。當那些兼職業務員穿著一般的衣服，奔走于大街小巷的私人小型公司，只能拉些價格在300元到2000元的商品信息小廣告時，我卻已經是一個白領麗人，手持著這家知名雜志的“廣告總監助理”的工作證明，出入于那些豪華高檔的寫字樓，敢于敲開那些知名大公司的厚重大門。

我的收入日增。這樣，我有了可以停止一段時間的兼職工作、安心投入功課的條件。

2003年10月，我終于在那家酒店管理學院畢業，考取了新加坡國民教育學院的研究生，繼續攻讀碩士，并且拿到了新的留學簽證。而在這時，經過兩年的拼搏，我也不再是一個貧窮的外國留學生了，我的信用卡上已經有了六位數字的新元存款，還有兩萬多元的美元存款。

前年放假，我回國探望了日夜想念的媽媽。我花掉了美元，為媽媽買了一套寬敞舒適的商品房。這樣，已經結婚的姐姐就可以和媽媽住在一起相互照應了，也解除了我不能照顧媽媽的后顧之憂。

再次回到新加坡讀碩士的兩年里，我一邊認真讀書，一邊以我這幾年和媒體、企業打交道積累的經驗和關系，繼續開拓我自己的事業。我以自己認真的調查分析，以我的創意，并且出自我自己到新加坡留學遭遇騙局的切膚之痛，幫助一家面向東南亞地區提供出國務工咨詢的小型網站，轉軌為提供留學咨詢的網站，使他們起死回生。

當時，他們并不接受我的想法，我就以我當年敢于要求面見雜志老板的勇氣，找到他們投資方的最高的老板。我說：“這個網站如果不虧損，那倒是一個奇跡。面向越南、菲律賓那些想到新加坡來打工的人，看上去似乎很多，可他們中又有幾人具備了網絡觀念？何況，如果每月收入在千元以下的職位需要到網絡上來找，恐怕那時候世界上的人已經有百分之八十需要依靠網絡來幫助他們了，……”這位大老板一聽，似乎頓開茅塞。后來，他問我，這么簡單的道理，為什么連他都沒有及時領悟到呢。我說：“中國人有句俗語：‘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他很是高興，說：“那么，我就聘你來當這個‘旁觀者’吧。”

……

2004年9月底，我順利拿到了高級酒店管理的碩士學位。

2005年“五一”節后，我回國探親回來不久，就被受聘為新加坡在旅游勝地夏威夷投資經營的一家星級酒店的高級管理人員。

而當年和我一起到新加坡留學的那些中國同學，有的又到其他國家去留學了，有的在國內就業了，有成功者，也有在事業、生活上很一般的人。和他們相比，我不敢說自己是成功的。但是，我遇到困難沒有退卻，堅守在新加坡，而且不改初衷，終于取得了讓自己滿意的成績。我的經歷表明，一個人要想在某方面取得成就，僅有毅力還不行，還要有智慧、勇氣及膽略，特別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創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