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TO協定內容的援引:對相關解釋規則的規定
根據《爭端解決的規則與程序諒解》(DSU)第11條的規定,專家組的職能是“對其審議的事項做出客觀評估,包括對案件事實以及適用協議的可適用性及與其一致性的客觀評估” 。因此提交給專家組的事項中包括爭議措施與法律基礎兩項。對爭議措施的審查屬于事實的審查范疇,可以適用客觀評估標準;而對法律基礎的分析,涉及到的核心問題則是對WTO適用協議的解釋問題。
WTO協定第9條第2款規定:“部長會議和總理事會擁有解釋本協定和多邊貿易協議的專有權力。對于附件一中多邊貿易協議的解釋,它們應在監督該協議運作情況的理事會所做建議的基礎上行使其權力。通過解釋的決定,應以成員方四分之三多數票做出。對本款,不得以損害第10條修改的方式來使用。”由此可見,部長會議和總理事會享有專門的和排他性的解釋權力,并且這種解釋權力是明示的。
DSU第3 條第2款規定:“WTO解決爭端制度是為這個多邊貿易體制提供保障和增強可預見性。各成員方認識到,它可用來保持成員方在各個涵蓋協議中的權利與義務,并用按國際公法解釋條約的習慣規則來闡明這些協議中的現有規則。DSB各項建議與裁決不得增加或減少各涵蓋協議規定的權利和義務。”
《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的解讀:關于條約解釋的一般原則規定
第31條和第32條
上文中DSU第3條第2 款的“按國際公法解釋條約的習慣規則”一般可以理解為1969年《維也納條約法公約》( 下稱“維也納公約” )第31條和第32條所表述的條約解釋規則。
維也納公約第31條第(1)款規定:“條約應就其用語按照上下文并參照其目的和宗旨所具有的通常意義,善意地予以解釋。” 第32條規定:“遇有按第31條所作解釋仍(a)含義仍不明確或難以理解;(b)所得結果顯然荒謬或不合理時,為了認定其含義,得用包括條約籌備及締約時的情況在內解釋的補充資料。”
因此,條約解釋應遵循以下規則:第一,按照善意原則進行解釋;第二,應推定條約用語具有通常的意義;第三,條約用語的通常意義應根據上下文,并參照條約目的和宗旨理解。結合第31條第2、3款,上下文應考察的內容包括:條約條文、序文和附件;全體當事國間因締結條約所定與條約有關之任何協定;一個以上當事國因締結條約所定并經其他當事國接受為條約有關文書之任何文書;當事國嗣后所定關于條約之解釋或其規定之適用之任何協定;嗣后在條約適用方面確定各當事方對該條約解釋的意思表示一致的任何慣例;適用于當事國間關系之任何有關國際法規則;第四,補充材料、輔助資料的使用,該項是只能在用盡第31條(2)(3)所列舉的考慮因素之后仍不能得出滿意的解釋時,才可以適用。
值得討論的是,對于一些非1969年維也納公約締約國但屬于WTO成員方的國家,如美國,是否仍能普遍適用維也納公約?筆者認為DSB爭端解決的實踐已經表明,1969年維也納公約第31條及第32條中所規定的條約解釋基本原則,已經取得了國際法慣例的地位。近些年來,大量的專家組或上訴機構報告中有關WTO適用協議解釋問題中,都較多援引了維也納公約第31條及第32條。如在“日本——酒精類飲料稅”一案中,上訴機構就認為“《維也納條約法公約》是國際法慣例的編纂,因而約束所有的國家。”
第28條
維也納公約第28條規定:“除條約表示不同意思,或另經確定外,關于條約對一當事國生效之日以前所發生之任何行為或事實或已不存在之任何情勢,條約之規定不對當事國產生拘束力。” 該條規定了條約不溯及既往的原則。
相對目前DSB爭端解決實踐,條約不溯及既往原則在WTO成立初期,對于處理與GATT協議交接中法律適用的問題來說,就更具有指導意義。但是筆者認為這對于探討WTO協議解釋規則的實踐仍是必不可少的。
在“菲律賓訴巴西影響椰子干進口措施”一案中,專家組認為《補貼與反補貼協議》(SCM協議)第32條第3款規定了過渡期法律適用問題:“本協議規定適用于根據WTO生效之日或生效之后提出之申請發起的調查之調查程序和復審。” 而巴西發起的反補貼調查的調查依據是巴西國內企業1994年1月提出的申請,因而SCM協議不適用于本案。而在“歐共體-牛肉進口限制”一案中,專家組認為《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協議》(SPS協議)是1995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而歐共體的措施從1981年就開始實施,故可以被看作是持續存在的,因此這里不適用維也納公約第28條規定,而且SPS協議中有幾個條款明確規定,協議的原則也適用于協議生效前實施、生效后仍有效的措施,因此SPS協議應當適用于本案。
實現的路徑:DSB爭端解決中解釋WTO協議的具體實踐
對照維也納公約第31和32條相關規定,DSB對WTO協議解釋可以遵循以下幾種方法:
聯系上下文的方法
“印度訴土耳其對紡織品、服裝進口的限制”一案中,上訴機構采用聯系上下文的方法,通過對GATT其他條款含義的闡釋,對GATT第24條作了解釋:“GATT第24條是可以作為不符合GATT規定措施的抗辯理由,但在牽涉建立新的關稅同盟的問題時,只有滿足了兩個條件,才可以引用這一抗辯:即提出抗辯的一方須證明首先涉及的措施是在建立關稅同盟時實施的,而該關稅同盟完全符合第24條第5款(a)和第8條(a)的規定;其次如果不允許實施這些措施,關稅同盟就無法建立。”
當然,認定“上下文”時須以維也納公約第31條第(2)(3)款的規定為認定標準。在“菲律賓訴巴西影響椰子干進口措施”一案中,上訴機構在處理GATT1947、SCM協議和GATT1994的關系時,認為GATT1947和SCM協議的成員是不相同的,因而SCM協議不屬于維也納公約第31條第3款“嗣后在條約適用方面確定各當事方對該條約解釋的意思表示一致的任何慣例和適用于各當事方之間的關系的任何有關國際法規則。” 所以SCM協議不能作為GATT1947條約解釋所參照的“上下文” 。
考察目的和宗旨的方法
“美國海蝦——海龜”案中,本案的焦點其實是第20條(g)項表述的 “關系到可用竭的天然資源”如何解釋認定的問題,泰國與印度等認為“天然資源”指的是“有限的資源如礦產品,而不是生物的可再生資源” ,上訴機構認為:第20條(g)項并不限于養護“礦產品”或“無生命”的自然資源……。可用竭的與可再生的是相互排斥的。有生命的物種雖然原則上能夠再生產,但在一定環境下常常因為人類活動確實是可耗盡和滅絕的。聯系WTO的“可持續發展”原則,上訴機關指出“第20條里總稱作‘天然資源’的詞,并非靜止不變的” ,“現代國際公約和宣言中經常提到的天然資源都包括有生命和無生命的資源” ,并列舉包括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在內的許多國際條約和文件在附件里就列明有海龜。由此可見,本案中上訴機構考慮到WTO協定序言中“目的和宗旨” 提及“可持續發展”原則的表述,而對GATT1994第20條(g)項做了大幅度向環保傾斜的解釋。
補充材料、輔助資料的使用
“美國精煉和傳統汽油標準”案中,同樣涉及對GATT第20條(g)項的解釋認定。美國引用該條作為認定汽油屬 “可用竭資源”的論據,對此專家組未參照第20條全文的含義和該條“引言”的規定做出認定,而是按立法歷史將之認定為不妥。上述機構批評專家組的報告所作的上述解釋忽視了基本的條約解釋規則所應遵循的步驟:即國際法關于1969年維也納公約第31條和第32條的關系的認定:只有在用盡第31條(2)(3)所列舉的因素之后,仍不能得出滿意的解釋時,才可以使用。
何以為鑒:DSB解釋WTO協議實踐中其他需考慮的原則
效力原則
適用維也納公約關于條約解釋原則的必然結果之一是,解釋必須賦予條約所有詞語以含義和效力。解釋者不能隨便采取導致條約的整個條款或段落累贅甚至無用的解釋。合理步驟應該是根據WTO協議的框架、目的及宗旨,結合具體個案,仔細審查待定爭議的事實和相關法律環境,在不忽視WTO成員實際使用的表達其意圖和目的的詞語的基礎上,給予適當含義。
“歐盟、加拿大、美國訴日本酒精飲料稅”一案中,上訴機構認為:“如果條約出現了兩種解釋,一種賦予條約適當的效果,而另一種不能,則誠信和條約的目標和宗旨要求采用前一種解釋。因為解釋的結果不能使條文變得重復或無效。”
在“印度尼西亞——關于汽車工業措施”一案中,專家組在分析GATT、TRIMS協議以及SCM協議的關系時指出,“對條約解釋的基本出發點是條約之間是不沖突的。WTO各項協議是由相同的成員在相同時間共同談判達成的,GATT和SCM協議適用范圍有所重疊,但規定的是不同的義務,提供了不同的補貼措施,甚至有不同的爭端解決時間限制,因而它們之間是不沖突的。如果按照印尼的邏輯,只要涉及稅收優惠,就只能適用SCM協議,這樣一來, GATT第3條存在沒有任何意義,不符合有效原則。” 至于GATT與TRIMS之間的關系,專家組認為:“GATT附錄1A列舉了與GATT有沖突的協議,但附錄不涉及在列協議之間的關系,這表明只能根據國際法對條約解釋的一般原則來理解這兩個協議之間的關系。只有兩個條款就相同問題做出規定時,才有可能發生沖突。如果兩個協議有不同的適用范圍,它們之間并不存在沖突。”
含義不確定時義務從輕原則
如果一個詞語含義不明確,解釋其含義時應優先考慮采取對承擔責任一方較輕責任的含義、或較少干涉一方內政和個人權利的含義、或對當事人各方較少一般性限制的含義。
“歐共體——關于牛肉進口限制”一案中,專家組在分析SPS協議第3(1)條時,將成員方的措施“應以國際標準為依據(based on)”解釋為“應國際標準一致(conform to)”,上訴機構認為專家組的解釋是錯誤的:首先,“為依據”的普通含義不等于“一致”;其次,SPS協議第3條在不同款項中使用了“為依據”和“一致”,這更表明其含義不同;再次,第3條的目的和宗旨也不支持專家組的這種解釋。SPS協議第3條第3款的語言表達確實不夠清楚,但是不能輕易假定主權國家對其自己施加更重要的負擔。
不可否認DSB判例在WTO實踐中具有不容忽視的作用。《國際法院規約》第38條第1 款規定,司法判例可以作為認定法律規則的輔助手段。DSB在具體個案中對 WTO協議及有關條約的解釋,雖無法定先例的作用,但卻會在實踐中產生一定的指引和參考作用。如上述的“日本——酒精類飲料稅”一案中對維也納公約對非成員國的約束力的解釋;又如“澳大利亞——化肥補貼”一案中關于“不違法之訴”的“預期利益”的解釋等。
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考慮,由于DSB對個案糾紛的解決,很有可能最終達成政治交易,盡管DSB對具體條文的解釋并不能正式成為后來案例必須遵循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先例,然而“壞”的先例從純法律的角度講,還是可能會被效仿。
基于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DSB解釋權限、解釋方式、解釋效力形成一套具有約束效力、有一定確定性和穩定性的規則。只有這樣才能維護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司法性和權威性,才能更好地確保整套制度與國際經濟發展的具體要求相吻合。
(作者單位:陳梅,華東政法學院;譚紅玲,上海建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