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
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
這首詩是詩人于開元中期離開濟州貶所,暫隱嵩山時寫下的山水詩作。詩中雖有“空”“寂”“閑”的禪趣,但也流露出孤寂避世的失意痛苦。全詩于山水風物的描繪與個人行蹤凄清的勾畫之中,使詩意透過景物自然流露而出。
首聯極目遠眺,圖景鮮明。“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狀如“一衣帶”的清溪,沿著巍巍嵩山山麓長林潺潺出谷;轆轆歸去的車馬悠閑從容地駛向山間叢林。一個“帶”字類物極致,再現出溪水依傍林麓蜿蜒而下,歡快奔流、神采飛揚之勢。一個“去”字,寫出車馬似乎通曉人意,“噠噠”的馬蹄聲傳達出悠閑自得之情。詩人將山水景物與人的行動交織于畫面之中,表現了大自然風光的迤邐迷人。頷聯身臨其境,其樂無窮。“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這里借“流水”“禽鳥”,抒發(fā)詩人與自然融合之感。那從山谷中汩汩而出的流水發(fā)出的“丁冬”聲響,猶如少女銀鈴般的歌喉,正好與天色向晚的投林暮鳥和鳴,正是“人向山里走,水從谷中流”。“流水”和“禽鳥”似乎與詩人同樂,又好像和詩人同歸,此中禪意妙不可言,詩人悠閑恬適之情躍然紙上。讀之,不禁使人想起詩人的《竹里館》里“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的詩句,給人以“清幽絕俗”之感。
頸聯物是人非,充滿哲思。“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中的“荒城、古渡”與“落日、秋山”,完全可以看成兩組哲學符號。前者為“人文景觀”,后者為“自然景觀”,如今,斗轉星移,這二者一個滄桑巨變,一個亙古如新。可不是嗎?城已荒,而渡口依舊,人世變幻,不可逆轉;而自然永恒,年年如此,就像目前落山的余暉映照著這秋日的山林。其言外之意——“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人世間的一切終會隨著時光流逝;既然如此,不如歸隱山林,盡情享受自然之趣。這兩句詩的光色明暗對比十分鮮明,借此也表達了詩人內心的孤寂和凄清。
尾聯歸隱嵩山精神家園。“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一個“閉”字語意雙關,表面上寫詩人趁著晚照進山,關隘之門將閉;而實質則表達詩人與世俗斷絕交往之意,雖有追求禪宗的“空靈”境界,然而從隱約之中透露出詩人的孤寂落寞之感。有人認為此時的詩人還沒有完全擺脫宦途之絆,去尋求真正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而當我們再看王維晚年所作《輞川集》中的另一首名作《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便會發(fā)現:同樣是描寫一個空明寂靜的意境,《鹿柴》詩中所表現的清靜虛空的心境,才是禪宗所提倡的。
總之,“王維是以詩人的靈感、畫家的眼光、樂師的聽覺創(chuàng)作山水田園詩的,所以他這些詩就不僅是‘詩中有畫’,而且是繪聲繪色的有聲畫。”(《唐詩宋詞鑒賞大典》)而詩情畫意、音樂美感與禪宗之趣的高度結合,詩人的自我形象和山水景物的契合交融,構成了王維山水田園詩的獨特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