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著小酒,吃著小菜,在網上看新聞。
不留心,看到新浪網上《特級廚師因拒絕烹飪野生動物先后離職40次》的報道,迷糊之間,竟然為這名叫張興國的國家特級廚師叫起了屈。
先想起來孟子說的一句話:“君子遠庖廚也。”
少時初看到這句話,是在魯迅先生的《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原文是這樣:“其實,‘君子遠庖廚也’就是自欺欺人的辦法:君子非吃牛肉不可,然而他慈悲,不忍見牛的臨死的觳觫,于是走開,等到燒成牛排,然后慢慢地來咀嚼。牛排是決不會‘觳觫’的了,也就和慈悲不再有沖突,于是他心安理得,天趣盎然,剔剔牙齒,摸摸肚子,‘萬物皆備于我矣’。”要吃美味牛肉,卻不愿意自己去動手操刀烹調——在哪個缺吃少喝的年代,再加上少不更事,所以,我對這些話一直似懂非懂。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時,自己也到了有點談吃談喝的年齡了。
所謂“君子遠”,就是說作為天下之圣靈的“君子”,素有慈悲之心,不愿意看到屠戮禽獸的血腥殘忍。于是,“走開”,直到“燒成牛排”,然后“咀嚼”。如果,要用要用感情神態去描述的話,那么就是:痛苦——焦急——喜悅。這三個過程一脈相承,缺一不可,否則,君子就即刻淪為屠夫;而也只有經歷了這三個過程的人,才可稱呼其為正人君子。
那么,“庖廚”呢?
按照這個邏輯,君子要做君子,那么,小人一定要“庖廚”來當了。
張興國是“庖廚”,論技藝也該是一個入得正史“藝文志”的廚師,應該傳被后世的。按理說,一個人的貢獻大小要看他在本職崗位上是否踏實,這樣看來,張“庖廚”在“藝文志”中一定是異類了。如果要按孟子的做法,東家走了,伙計也溜了,那么,肉一定是沒的吃了。要吃肉,又要做君子,那么只好是“庖廚”卷鋪蓋走人吧,換一個甘作小人的人去主持廚房,哪怕技藝稍差些也罷。
但是,張“庖廚”只是“拒烹野味”,放棄的是鶴、穿山甲、刺猬、鷓鴣、飛龍、山雞……他并沒有拒絕“家禽家畜”,可是13年來12次被解雇,28次主動辭職,次次被評價:“有病!”
唉,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在解決了溫飽走向小康的社會,君子已經不再堅守“遠庖廚”的行動,樂看血腥的吃食,那么,也要讓“小人”去背叛“庖廚”的責任嗎?依社會分工的原則,這個社會好像還不允許,否則,就要讓這些喜食“野味”的君子自己去架柴生火,去點炊熏槲,這不就是野人了嗎?!野人和禽獸已無二致,入流的君子們也還不大愿意。
若依古時的分類,張“庖廚”應該在“下九流”的行列,是與升秤、媒婆、走巫、時妖、盜、竊、娼同樣的地位。可是,人是是要吃飯的,張“庖廚”服務的對象應該是上中下九流和儒釋道三教,可是專業的國手級的服務對象似乎只能是上流的帝王將相了,但是齷齪吃食美肴的舉動卻常常讓帝王將相把自己淪落到連下流都不如的地步,要吃天上的風箏地上的草鞋、用勺子去吃猴腦、生吞著魚蟹……這是人嗎?
孔子說“先進于禮樂,野人也;后進于禮樂,君子也。”
莊子也說“小人徇財,君子徇名,天下皆然,不獨一人也。”
“君子”應該是知禮樂徇名的,“小人”應該是禮樂于己不聰不慧的(外加貪財),可是,當世稱小人的“庖廚”對惡俗說不,對野蠻的廚房屠戮漸行漸遠的時候,尊崇為“君子”的人物卻把自己所謂道貌岸然在公眾面前剝開,露出骯臟的軀體,唯有一塊遮掩羞處的布條,也更加地遠離所謂“君子”的底線。這樣的丑態,“小人”也已經不齒。相較“君子”的舉動,張“庖廚”或是請辭或是被辭,都是在向“君子”們表明自己的決心,不進于禮樂也不貪財,“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
想了好多,恍惚中總覺得自己正在和張“庖廚”對話,他的言行犀利地刺破了我起初的矜持和偽裝,汗一下子大出了,酒也醒了,雙手哆嗦著放下筷子,不敢再夾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