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零耕地”

最近一段時間，一些地方村干部違法亂紀問題比較突出，造成群眾信訪不斷。今年７月初，由中紀委，中組部，中農辦，農業部等１０個部門組成村干部廉潔自律建設督察調研組，分頭奔赴海南，青海，湖南，遼寧，山東等８個省份，對目前群眾反較多，呼聲較高的干部違法亂紀進行深入調研。調研發現，村干部貪污挪用土地補償款和私分集體資產，以權謀私等問題是矛盾的焦點。在福建省福清市宏路鎮棋山村，就有這么一個典型的例子。

面對零耕地，出路何在

棋山村，是典型的少數民族畬族村，畬族人口1756名，占村民總數87.4%。棋山，原稱棋盤山，因山地星羅棋布，盤旋曲折而得名。畬族村民靠山而居，世代過著農耕生活。1978年，32539部隊因營區建設需要用棋山村龍門坑一帶約470畝的土地，棋山村民出于高度的愛國熱忱，將土地無償獻出，成為當時傳為佳話的擁軍模范村。1978年，隨著福清市在宏路地段創建國家級融僑經濟開發區，以及國道福廈公路的拓建，在短短三年內，福耀玻璃工業、永德信、南方鋁業等三家企業和開發區基礎設施就向棋山村征了近700畝耕地，到1992年，村民的人均耕地面積幾乎降至零。棋山人失去了作為農民最寶貴的財富。失去土地的棋山人，如今生活狀況如何？2005年8月29日記者踏進棋山村實地采訪。

鐘瑞安，家中五口人。當記者問及經濟狀況時，這位五十多歲的漢子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家被征了兩畝多地，補償兩萬多塊錢，孩子念書，不到兩年就花光了。父親年老，無法干活，我沒文化，進不了廠，平時給人家打工，有活干的時候，一個月就四五百塊錢，糊口都難，更別說培養兩個孩子上學了，去年我小兒子就上不了學，最后叫他參軍了。”記者環顧了一下屋里，家中除了吃飯的鍋碗，再無其他擺設。墻壁上內貼著兒子上學時獲得的獎狀，因為墻體發潮，紙質開始發霉，家中最亮麗的風景是釘在大門上的鐵牌“光榮之家”。

鐘忠極，家中六口人。老伴，兒子，兒媳和兩個孫子。“失去土地之后，我們一家便無事干了，不是偷懶，實在是找不到活做。我們家征了三畝多地，政府補償三萬多元，本想留著養老，可是不到三年便用光了。難啊！一家六張口，要吃要穿，孫子還要上學！”

陳梅仔，家中九口人，家中經濟來源主要靠兒子在福州開出租車維持。“可是兒子今年下崗回家了，因為開出租車的人太多，掙不了錢。現在呆在家中找不到活干，家里失去了經濟來源，買把青菜都難！”陳梅仔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最怕的是孫子上學，繳不起學費，只能年年回娘家借！”

記者走訪了十多戶村民，發現一個共同點：家中土地全部被征，而賠償款極低（每畝僅賠一萬塊錢），失去土地的農民又因為文化水平低幾乎找不到工作。

超低價征地，手段強硬

每畝賠償一萬塊錢，用這種超低的價錢征地，村鎮干部依靠什么手段呢？“誰有意見就打誰抓誰！”1992年六月福耀工業村在棋山村征地時，棋山第四村民小組原小組長鐘厚誠代表村民提出農轉非和勞動力出路要求，不想因此得罪了村鎮干部。6月2日晚，幾位派出所人員翻墻入室將其秘密抓走，關押在音西派出所里。“回想起那段日子我還很害怕！他們不讓我家人知道我關押在什么地方，我在里面三餐吃不飽，經常受同間犯人和民兵毒打！”受害者鐘厚誠邊說邊向記者出示了他在福清市公安局醫學門診部的病歷記錄單，上面寫著：訴：6月14日下午4時在音西派出所被民兵用肘關節擊傷背部。查：上背部淡紫稍腫伴壓痛3×2公分。在調查過程中，記者還收到棋山村全體村民的一份申訴書，上面寫著：2001年宏路鎮西環路拓建，2002年10月份，宏路鎮政府與棋山村支部書記張國銓為謀取私利，在未張貼征地公告以及拆遷補償安置公告的情況下，暗箱操作，采用未批先用，少批多用，邊報邊用的手段，強行征用了公路兩側的耕地和自留地，并拆除了村民建在自留地上的豬欄和雞舍鴨舍。村鎮干部將這些用于發展農村畜牧業的建筑物稱為“違章搭蓋”屬“搶建”行為，拆除后不預補償。“其實這些多建于70年代，”村里的老人告訴記者，“可是誰敢說不呢？他們打人抓人，很多人都被嚇怕了！”許多村民見到記者都紛紛涌上來訴苦，但當記者拿起照相機時他們又慌忙躲開，可見村民對村干部的一些做法確實心存恐懼。

教育預留用地，是誰變更

在所征的土地中，有一片12畝的土地，原來規劃建一所新的小學。因為棋山小學建于1986年，如今天花板和墻體已出現多處裂縫。2003年10月，學校委托福建省建筑工程質量監督檢測中心站對該校的教學樓進行全方位的結構安全性鑒定，評定為с級半危房，墻體承載力不能滿足要求，而且學校建在鐘氏祠堂旁。小學操場本是鐘氏祠堂的活動場地，棋山人逢祭祖、辦喜事都必須在操場上舉行。8月29日上午，記者趕到現場上看到小學操場上搭了一個大戲臺，戲臺邊掛滿了演戲人晾曬的衣服，臺下擺滿了鐵凳子。9月1號就要開學了，聽說這戲還沒演完。300多名學生擠在危房里上課，課間沒地方活動，更別說做操了。棋山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們多么希望能在12畝教育規劃用地上建一所新的小學啊！可是從最初規劃到現在，幾年過去了，教育規劃用地上不見小學的影子，卻矗立著兩幢私人小洋樓。

村民向記者出示了一份“2001年7月11日”制出的《西環路北段拓寬拆遷改建紅線圖》蓋有福清市建委審批專用章，“紅線圖”中確實規劃了“小學和小學環形跑道”。是什么原因把教育規劃用地變為商業用地呢？2005年6月24日，村民代表黃潮產、鐘厚鋒、鐘禎龍向福清市信訪局反映了這個問題。信訪局要求他們到鎮里問陳桂鳳書記，陳書記說學校預留用地是否改變應該問規劃局和教委。于是記者走訪了福清市規劃局，局長吳云峰對記者說：“規劃局也不希望所規劃內容作變更。之所以更改那是鎮政府和教委的意見。”記者再一步到市教委求證，但辦公室主任拒絕回答記者的問題。教育預留用地到底是誰變更？鎮政府、規劃局、市教委把這個問題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誰都不擔責任。

棋山村民曾吃過沒有文化的虧，當初福耀工業村征地時就答應每讓一個村民到廠上班，結果招工的門檻卻把村民攔在外邊，因為村民文化水平低，即使到廠也難于勝任工作。有目光的決策者應把棋山村的教育放在首位，可如今，為何連一塊土地都不給孩子留呢？

百萬村財，去向不明

“自張國銓上任以來，村里的財務從不公開！”許多村民憤怒地對記者說，“村里的土地，都被他們暗箱操作，變賣光了！”

1992年福耀工業村、南方鋁業、永德信公司征用棋山村700多畝土地。福清市政府考慮到村民無地耕種，生活出路實在困難。在福平街以東，清嵐街以北合適地段留35畝土地作為棋山村發展集體經濟，該地南距元洪路約400米，北距清榮大道約600米，西鄰福耀工業村，東傍福政大道，其中31.5畝由七個生產隊自行分配，預留3.5畝作為建村綜合大樓用地。

1994年5月25日由村委向福清市計委申請《關于興建福嵐小商品市場的報告》和《關于興建福平綜合樓項目的報告》這兩份報告同時得到市鎮人民政府的同意。然而95年至今這塊3.5畝的預留地已被他人建成24間店面，現房主有鐘兆康（村委副書記）、鐘建華（副書記之胞兄）、鐘兆進（副書記之侄女婿），汽車培訓班楊校長的兒子所購買。“鐘兆進、楊校長兒子的地皮是向副書記鐘兆康的胞兄鐘建華購買的！”幾位村民告訴記者，“當初我們到村委詢問，村委無言以對，我們再到村建站查證，村建站的王祖平出示圖紙，他們所建房屋的地皮確實屬村綜合樓預留用地。”很顯然，村綜合樓預留用地已被變買了。

中共福清市宏路鎮委員會[宏委字（1992）第011號]、[宏政字（1992）第043號]關于“福耀工業村”征地有關問題協調會議上第三點指出：會議同意在“福耀工業村”生活用地內接“福耀街”地段劃出五畝土地給棋山村發展商業網點，其中店面30間。可如今這30間店面哪去了？村民都不知道。

村干部說福耀工業村沒兌現。記者電話采訪了福耀總裁曹德旺的秘書，蔡秘書告訴記者：“福耀向政府征地，關于30間店面要問政府。”宏路鎮政府這樣做難道只是征地中的一種手段嗎？

棋山村92年被征用了600多畝耕地，另外還有機耕路、蓄水池、小山包等近100畝。每畝村里提取兩千塊征地補償費，共提取100多萬的征地款項。原屬村集體資產的村辦碾米廠及舊村委會共計店面10間，1994年被“永德信”房地產征用，當時每間店面地價10萬元，共100多萬元。這200多萬元哪去了，村民一臉茫然。

拉攏親信，賄賂選票

村委書記張國銓曾擔任村副主任一職10年，1994年至今又連續一屆被推選為一把手，而村主任鐘禎良曾擔任村會計數年，“既然這些干部在村財務上不清不白，甚至還循私舞弊，那他們為什么能連選連任呢？”記者感到疑惑不解。“其實我們從沒當過一次真正的選民！”村民鐘厚誠一語道破天機，“每次選村委，他們分別在每個村小組挑幾個親信，然后在前一天晚上請他們到酒家吃飯，據說吃完飯還發給每人一個不少的紅包。第二天搞形勢開個村民大會，選票大部分沒發到村民手上，每個小組的選票都由那些親信填了算！所以村民把選村委叫‘酒家選舉’！”

2005年1月14日，村民代表鐘厚峰、鐘兆進、鐘騰、鐘兆義、鐘禎寶向宏路鎮人大主席陳慧明遞交了《要求罷免棋山村財務監督小組成員的申請報告書》，和村民聯名書。后陳主任說聯名書存在異議不成立。“聯名書有三百多個村民簽名蓋手印，已超過全村選民的半數，還存在什么異議呢？”鐘厚峰說，“但陳主任不對異議作解釋！”

民主不是用來觀賞的。盡管村民自治的原則被寫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但有的地方在實踐中卻步履蹣跚，乃至變形走樣，面目全非。民主監督的缺位、民主管理的混亂、民主決策的遲緩、民主需求的冷淡，都限制了基層民主前進的腳步。有些人把基層民主程序精確地控制在法律之內，玩弄于股掌之間。這種現象如果不能很好地抑制，就會破壞和扼殺選舉。目前，用金錢來控制選舉、家族黑勢力和暴力行為等違法現象已經出現。

漫長信訪路，艱辛求證

為了討個說法，棋山村民代表踏上了漫長的信訪路。

2005年1月9日，地點：福州。村民代表鐘國龍、黃潮產、鐘騰、鐘禎寶到省國土資源廳、省紀委、省政府信訪局、省人大反映原村留3.5畝做為建村綜合大樓的土地問題。并呈送申訴報告書。

2005年1月14日，地點：福清。村民代表鐘國龍、黃潮產、鐘騰、鐘禎寶到福清市經管站、紀律檢查委員會反映上述問題并呈送檢舉書。

2005年2月22日，地點：福清。村民代表鐘禎龍、黃潮產、鐘騰、鐘厚峰、鐘兆進到福清市信訪局了解村財務情況，信訪局說待查之中。

2005年3月25日，地點：福州。村民代表鐘騰、鐘厚峰到市紀委、省紀委、省政府信訪局、檢察院信訪局了解并再次呈送檢舉書。

2005年7月11日，地點：棋山村、宏路鎮。村民到村委反映學校存在安全隱患以及學校預留地變更的情況，村委書記張國銓、村主任鐘禎良說我們不知道，你們可以去找鎮領導，村民到鎮政府時，鎮政府的大門拉門敞開，沒有登記，當村民在一層信訪室等鎮信訪領導時，卻等來了幾十個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以“擾亂機關工作秩序”為由把村民代表黃潮產、黃潮棟、鐘禎寶、鐘兆義、鐘騰抓走拘留15天。

2005年7月18日，地點：北京。村民代表鐘厚寶、鐘厚峰、鐘禎明到北京相關單位反映棋山小學12畝預留地和3.5畝村綜合樓預留地問題。

為了討個說法，村民代表在福州、福清、北京等相關單位不斷上訪，前后共二十多次，花費了巨大的財力物力，但至今仍沒有結果。他們期待著奔走在外、難以停下腳步而平靜地回到故鄉，期待著讓高層一直憂心的信訪洪峰漸漸退潮，我們需要進一步觀察和思考，然后去做更多，讓這個社會更和諧、更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