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18日,又恰逢中國的傳統節日——陰歷八月十五這一標志著美好和團圓的中秋佳節。中國第一家獨資海運公司——中威輪船的船東陳春,邀請了當年曾與他共度難關的律師團、顧問團以及各界知名人士共聚一堂,歡度中秋之際紀念九一八。
中威輪船是上世紀初中國第一家船運公司,創始人陳順通堪稱中國第一船王。后來的香港船王、香港特首董建華的父親董浩云,在當時還曾當過他的助手。然而,正當中威蓬勃發展之際,日本侵華戰爭爆發了,一紙日本租船合同噩夢般地改變了一切,導致了后來曠日持久的中威船案。
對于船案始末,本刊記者采訪了中威董事局王主席陳春先生。
船案發生之始
1895年,陳順通在浙江寧波這個商賈云集之地出生了。他,就是陳春的祖父。
寧波自秦代始就以貿易興盛而聞名,經商者眾多,這其中也包括陳順通的父親陳忠廷。一直以來,陳忠廷都是靠一條八卦船販運海貨土產維持家業的,終年飽受風餐露宿之苦??蓛鹤雨愴樛▍s并不甘于就此平庸,14歲便背井離鄉,闖蕩上海。諳熟船藝的陳順通很快便由見習水手成長為一名技藝嫻熟的船長。
誰也不曾想到,35年后的他將會是中國第一船王。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救了被軍閥追捕的國民黨元老張靜江。日后,張靜江擔任了國民政府建設委員會委員長,負責主管全國的交通、水利、農林、礦冶等建設事業。為報答往日的救命之恩,特舉薦陳順通為國民船運公司經理,而陳順通也因多次為北伐軍暗中運送軍火而立下汗馬功勞。
北伐勝利后,陳順通在上海均泰錢莊優惠信貸支持下買入了第一艘自己的船——“太平”號貨輪,他憧憬著有一天可以獨資創辦自己的船運公司。經過努力,陳順通終于在1930年9月1日,成立了中威輪船公司,并成為中國第一家獨資海運。中威輪船公司利用運費上漲等有利因素,在以后的6年里,不但不斷擴展新業務,開辟新航線,而且相繼向英國和澳大利亞購進了分別命名為“新太平”、“順豐”、“源長”等新式巨輪。其中的“順豐”號為當時中國最大的貨輪,中威公司船只總噸位更是高達2萬噸。由此,陳順通成為中國第一船王。后來的香港船王、香港特首董建華的父親董浩云,在當時還曾當過他的助手。
1936年10月14日,應日本大同海運株式會社要求,陳順通代表中威與其在上海簽訂了定期租船合同,將6725噸的“順豐”與5025噸的“新太平”租給“大同”使用。合同規定,從船舶交付之日,租期為12個月。合同11月1日生效。為預防意外造成的事故,“中威”分別將兩輪向日本“興亞”、“三菱”兩家海上保險株式會社投了船體保險。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中日戰爭全面爆發。為響應國民政府堵塞航道防御日本大舉進攻的要求,陳順通將“中威”剩余的兩艘貨輪“太平”號和“源長”號分別自沉于江陰口與寧波灣航道。
然而,一場令陳順通無法預知的陰謀正在悄悄地走進。
屆時,日本“大同”租船期滿,“順豐”與“新太平”兩輪卻下落不明。陳順通沒有想到一紙租船合同噩夢般改變了他曾構畫的一切,“中威”海運業務不得不全面停止。1939年春,陳順通赴日找到日本大同海運株式會社,對方告以兩輪均被日本軍方“依法捕獲”,而且大同海運株式會社也瀕臨倒閉。
這一消息對陳順通來講如同晴天霹靂,因為這也代表著他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陳順通東京之行一無所獲,而他在上海為維修船只而建的中威機器廠亦被日本占據。這個沉重的打擊令一代船王回到上海大病一場。
1940年4月9日,日本大同海運株式會社正式發函給陳順通,介紹兩輪無法返還的緣由:兩輪被日本政府于1938年8月22日“依法捕獲”,所有權被宣布歸日本國遞信?。ń煌ú浚滞ㄟ^定期租船合同將兩輪轉租給“大同”,現由“大同”使用兩輪并向日本遞信省支付船租。
但陳順通不知道,事實上在這封信之前的1938年12月21日,“新太平”號就已在“大同”的營運中于北海道觸礁沉沒。他更不知道,若干年后的調查表明,大同海運株式會社亦早將此船的保險金領取。
不甘于巨額資產就此被日本吞噬的陳順通,于抗戰勝利后的1947年,憑日本大同海運株式會社的信函,請求國民政府赴日代表團索取被“捕獲”的兩輪,并向駐日美軍司令麥克阿瑟發信求援。這時他才得知戰爭中兩輪均已沉沒(“順豐”號1944年12月25日在南海觸雷沉沒)。傷心的陳順通一病不起,1949年11月14日病逝。但日本1947年5月3日頒布的新憲法中有國家承擔戰爭賠償的規定,給臨終前的陳順通索賠希望。彌留之際,他再三叮囑長子陳恰群:“我得實際產業并不多,主要的產業在日本,是“順風”和“新太平”兩條輪船及賠償金,算上利息,是一筆可觀的巨款。那要靠你去爭,爭到手,就得繼承我的遺愿,位中華揚威。”
于是,一場中國對日民間索賠時間長達一個多世紀、金額達3億美元,持續祖孫三代的超級訴訟至此拉開了帷幕。
漫長的訴訟之路
1958年,陳恰群自上海遷居香港。為了盡快完成父親的臨終遺愿,陳抵香港第一件事就與日本“大同”聯系。他注冊的中威輪船就是為了繼承父親的事業,把官司打下來。而“大同”每次都以人事變動和船只為日本政府奪去、應由日本政府負責等作答。
心有不甘的陳恰群于1961年奔赴日本,開始了漫長的索賠之旅。他根據海運株式會社1940年發給父親的那封信函向日本政府索賠,不斷在日本外務省、大藏省、日本遞信省之間奔波。誰知,日本政府在經過1961年至1964年這長達三年所謂調查后,做出了這樣的答復:兩輪被日本政府“依法捕獲”一事查無實據,不予認可。
1964年4月,大同海運株式會社并入日本海運株式會社。眼見數次交涉無效,陳恰群心急如焚,最后決定利用發律手段來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
氣憤至極的陳恰群在物色律師人選時,聘了請曾代理韓國向日索賠獲勝的日本著名律師緒方浩。緒方浩建議與日本政府打官司,陳遂委托緒方浩組織4人律師團起訴日本政府。
1964年到1967年,日本東京簡易裁判所受理的關于中威公司與日本政府民事調停。26次調停的最終結果是,日本政府答辯:此兩輪是否為日本“捕獲”情況不明,拒絕做出賠償。
1970年4月25日,陳在日本東京地方法院正式起訴日本政府,“陳恰群訴日本國”成為1970年代日本轟動一時的報道。
這是一場耗費時間和精力的拉鋸戰。僅因陳恰群在被問到“中國人是個籠統概念,到底是哪里?大陸、臺灣還是香港的中國人”這個問題時,答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合法居住香港”,法庭便花費了5個月時間對其確認身份。因國民黨政府已與日本簽訂了免除國民黨戰爭賠償,恐日本會以賠償問題已一攬子解決為由推諉,故稱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此事還得到周恩來總理親自關照,迅速出具了身份證明。
經過數十次庭審,1947年10月25日,數十年為此案付出全部精力并花費60萬美元的陳恰群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判決:“時效消滅”。這個結果又讓陳恰群大病一場。
10年日本訴訟被劃上句號——日本律師要求陳恰群在東京高等法院繼續上訴,已經拿不出錢繼續上訴的陳恰群被視為撤訴。
陳恰群日本索賠失敗后是漫長的山重水復疑無路。但1987年1月1日頒布施行《民法通則》為陳氏帶來了柳暗花明的轉機,因《民法通則》時效性,最高法院規定“頒布前民事權利受侵害未被處理的案件,在《民法能則》頒布后的兩年內提起訴訟都有效”。中威船案可在中國本土受理。
但陳恰群已于1985年8月中風半身不遂,只有將中威船只索賠案的接力棒交到了第三代人陳震、陳春兄弟手上,陳氏兄弟通過北京中國法律中心為訴訟代理,于1988年12月31日向上海海事法院提起訴訟。
這次在中國本土打官司,陳氏家族組織的律師團人數創造了中國民事案的紀錄。囊括大陸、香港、美國、臺灣法學界名流的律師團和顧問團成員總數多達56人。在1949年以后的中國歷史上,惟審判林彪集團、“四人幫”集團案可比。
而此時的被告則由日本政府變成了日本的企業并且被告對象一變再變。因為律師團仔細研究后發現,大同海運株式會社當年對“船王”陳順通稱兩輪被日本政府“捕獲”無任何證據,是欺詐行為,應負全部賠償責任。
但是,當年的大同海株式會社在20世紀60年代并入日本海運,日本海運又在20世紀80年代并入日本NAVIXLINE(日本奈維克斯海運株式會社),1999年4月它又被并入日本第二大海運公司商船三井船舶株式會社。
此案于1991年8月15日第一次開庭審理,到2003年11月26日,一共5次開庭。但是老船王之子陳恰群并沒看到最終的結果,帶著終身的遺憾于1992年4月去世。
這場復雜棘手的官司打了陳家祖孫三代人還沒有結果,而當年56人的律師和顧問團里,今天已有五分之一的人不在人世,這又是何等的悲壯??!
據陳春解釋,提出這么多的賠償金額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們曾請過專門做海運海事的上海大樣行資產評估,在1995年的第四庭上派代表到法庭,出具了被告應對原告的賠償費用,測算到1995年11月30日,應該賠償312.7億日元,根據當天外匯市場的牌價,折算合3.12美元?,F在又經過了8年,這段時間沒算上,如果算上這段時間,那么賠償額度該有5億美元了。而且據相關律師說,這個賠償金額中并未包含因被告的欺詐(稱兩輪被日本政府“依法捕獲”),造成陳氏兩代人與日本政府交涉帶來的巨大的心力和精神損失。否則,又將會是一筆多么觸目驚心的數字啊。
在1996年5月20~28日的第四庭上,被告當庭承認對中威的損失負有道義的責任,愿意做出補貼。盡管雙方還在金額的主張上存在數量級的差距,但被告的和解意圖意味著巨額財富的前景開始明朗起來。家族內部在這時突然出現了誰也沒有預料到的矛盾和危機。——陳震、陳春兄弟的叔父陳乾康訴船王陳順通給陳恰群的遺囑為偽造。上海市第一中級經民法院在受理糾紛后,于1996年9月16日做出判決,五十多年前船王陳順通的遺囑無效。
事情的進展愈加戲劇化了,而這個判決更是從根本上動搖了上海海事法院正在審理的世紀訴訟。陳春在介紹案情時說:“(這一判決)震驚顧問團,全體上訴上海高院,并向最高院反映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枉法判決?!?/p>
上海高級法院受理了這一糾紛。1998年6月10日高院重新開庭審理,最后做出了撤銷第一級法院裁斷的判決。據當事人介紹,這是由被告挑起的中威家屬內部矛盾。而這個轟動性的意外插曲,更使得該案被延遲了整整兩年時間。
“這次算是告一段落,這次庭議或許可以做出最后的判決?;旧隙ň至??!标惔簩υ摪缸鞒鲞^預測,“本來1996年、1997年就該判定了,因為對方不擇手段干擾這個案子,所以拖到現在,現在新的領導班子對司法上的態度和意識有了進步,不能再拖了。從1991年開庭到今天,已經拖延了14年之久。如果從1985年向上海海事法院口頭申訴算起,已經有了20年了!”
“就像是一場不能完結的噩夢!”對于這條漫長艱辛的訴訟之路,陳春很累很乏,“但如果審判結果不滿意,我們肯定還要打下去,不會放棄。我們這一代一定能爭取到船案的勝利,告慰先祖父和先父憤懣不已未竭先亡的在天之靈。”
愛心托起事業光環
雖然陳氏祖孫三代時常輾轉于臺灣、香港、大陸兩岸三地之間,可是對祖國和黨的拳拳之心卻是從一而終,堅貞不二的。
當年抗日勝利,蔣介石表彰的有功人士,除了軍人,再就是民族資本家。而“中威輪船公司”在眾多企業中,是受其表彰的第一家。當時國民黨一再希望“中威”能夠和他們一起遷到臺灣??申惽∪合嘈胖芸偫?,相信祖國大陸,硬是拒絕了國民黨的意愿。
陳恰群一向是敬佩周總理的,他敬佩周總理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敬佩周總理有一種振興中華的信念。解放后周總理提出“建設新中國”及后來的“四個現代化”的口號,陳恰群便帶了大筆資金回到上海投資,建立了“新中國電瓷廠”。單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對祖國和黨深深的感情。
陳恰群有很多關系都在臺灣,他跟蔣緯國的私交就很好,臺灣每年都給他發請帖,邀請他去,發了十幾次,他都沒有接受。有一次,到日本去的飛機出了問題,停在中正機場,臺灣方面知道他在飛機里面,請他下飛機。為向共產黨表示他對黨的一心一意和忠貞不二,他無論如何都沒有下。
如今,作為中威船案第三代原告方的陳春,更是一直致力于兩岸統一的事業中。早在上海的時候,他就加入到一個民間社團,即“世界人生哲學研究會”。這個協會有一個特點,就是不分國家、民族、黨派、階級、宗教信仰,一切都從愛心出發,講究奉獻,關心世界大事。協會會員很多都是社會各界精英,也有不少是政要,像新加坡的李光耀、韓國的全斗煥、日本的安信介,都是名譽理事長。在陳春的大力宣傳之下,曾經有人發動了將近一百人聯名寫信,要懲辦臺獨分子,這對兩岸統一的影響力和作用是非常巨大的。
雖然陳春是一位名符其實的企業家,可他的種種事跡讓人更相信他是一位社會活動家,或者確切地說,是一名慈善家。
為了弘揚民族文化,1989年,在紀念孔子誕辰二千五百四十周年陰壽日那天,陳春向上海南市區文廟捐贈了孔子銅像。從那以后,他更是致力于社會各界的奉獻愛心活動。比如,1989年在臺北世界人生哲學大會上提出“德育救國”;1990年任臺灣在野黨聯合訪問大陸團總顧問;1991年任中華倫理道德教育協會曲阜祭孔團首席顧問;1992年為上海宋慶齡基金會帶上少年兒童書畫作品給臺北的小朋友;1992年6月接受蔣緯國授旗“愛心文化”,到北京支持“希望工程”;1994年倡議兩岸合辦“黃埔人才大學”;1995年組團歐美港臺僑領赴曲阜祭孔(任秘書長);1997年香港儒學研討會上,演講“以仁和天下”;2002年5月17日,策劃港臺和祖國大陸的書法家在深圳書寫了一幅面積為世界之最的5000平米的書法“龍”字,為國家足球隊壯行……
直到現在,這一切都還繼續著,似乎只要陳氏存在一天,愛心文化便不會停止。
也許是陳氏的愛心打動了上天,近一個世紀的艱辛索賠之路并沒有讓他們從此一蹶不振,相反,陳氏的事業正如雄鷹般展翅飛翔,如日中天。
繼往開來的中威銳意開拓,投資大陸,在過去數年里,已先后在廣州、寧波、黃石、石家莊、上海和南通等地相繼創辦了藍威醫藥化工有限公司等十余個不同規模的合資企業,成就顯著,分外惹人注目。
當然,中威的事業是從航運開始的,終究還是要回到海上去。中威公司上海國際貨運部的成立正是中威重回海運業的最新舉措。中威公司上海國際貨運部的成立盡管還是1993年年初的事,但中國外輪理貨總公司上海分公司的全力支持,卻使新生兒在它呱呱墜地之時就顯現出希望無限的生命力。雙方在相關船運業務的所有領域內配合默契,合作密切,已在聞風而至的客戶中廣泛建起了譽美的口碑。
1993年3月16日,又一個中威的投資項目在有東方威尼斯美稱的南通市落成,這就是中威皇冠食品公司。
中威高瞻遠矚,從光大孔學到倡導“愛心文化”,更全局在心的超越一個企業集團,一個是非分明的索償案,放眼全民族的古往今來,致力于海峽兩岸中華同胞的溝通交往。陳順通應該想不到,若干年后,他的子孫可以如此光耀門楣,相信他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得到慰藉了。
對于船案的思考
“此案如以勝利告終,對我們來說,是償了先輩的遺愿。但對于民間對日索賠來說,是開了一個重大的口子,有很重大的意義。但是,我們這個案子又與其他民間索賠有很大差別。中威船案是民間對民間,而其他索賠更多的是民間對官方,現在日本政府把中國免除日本戰爭賠款的官方對官方與民間對官方的索賠混為一談。但這不可能一直堅持下去。”對于中威船案及當前不斷出現的對日民間索賠案件,陳春一直抱著這樣的態度:“中日民間的賠償問題是一定要賠的,不賠償是天理不容。日本應當知道這些是遲早要解決的。日本的低息、無息貸款支援了中國的現代化,但中日戰爭的歷史遺留問題不解決好,是難說世代友好的?!?/p>
對日本政府對中國民間索賠的策略性態度,中威船案的出庭律師葉鳴曾詳細介紹分析了當年陳春的父親陳恰群正式起訴日本政府打官司失敗的例子——
“當時日本政府的抗辯是:一、對訴訟請求所說事實(兩輪被日本政府所奪,請求賠償損失)一概否定;二、即使訴訟請求所說事實成立,‘依法捕獲’亦是行使國家權力。而日本法院的裁斷中對此船是否于1938年8月22日被日本政府捕獲不做判斷,因為,如果說是日本政府搶去了,那日本政府就負賠償之責,如果說是船只一直在大同海運株式會社那里,那么就得‘大同’賠償。但它不說,我認為這是政商勾結。它判決的結論是‘時效消滅’,但判決書中卻未對此引用任何有效法律條文,而是巧妙地稱‘本案被告引用的時效抗辯是本院裁判的依據’,而這個被告(日本政府)的時效抗辯依據是什么呢?是日本1946年頒發的《戰時特別賠償措施法》中關于時效性的第17條,但它只適用于日本國民。在這里,居然被用到中國公民身上來了。這種荒唐的做法在法庭的判決書上當然不敢直接引用?!?/p>
葉鳴律師還特別指出,日本所有涉外案件無論大小都集結有英文出版物,但是他在美國讀博士期間,遍查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國際司法判例資料,可以找到大量諸如涉外離婚之類的官司,但卻始終找不到當年這個轟動性案件的任何記錄。他推論道:“之所以法院做出這種不敢示之后人的荒唐判決,恐怕與當時中日之間剛剛簽訂免除國家戰爭賠償有關。我想原本日本政府是準備了日本要賠償中威的。但它現在可利用這個免除戰爭賠款,可以堵住以后這種類似的民間賠償口子?!?/p>
談到中國近20年來法律的不斷健全與中威船案的關系,葉鳴認為,中威船案能在中國審理與中國的法制健全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之所以中威船案當年在日本打,也是因為當時中國法律不完備,是出于在時效性等方面的考慮。而《民法通則》的頒布實施則為它帶來了轉機。20世紀80年代后期法律法規的健全,包括各種貫徹執行這些法律法規的司法解釋,使之找到了一些依據。這同時也為其他中國公民就發生于二戰期間的權益損失向日本企業索賠提供了依據。
葉鳴律師認為,中威船案對中國民間對日索賠有非常積極的啟發意義?!斑@幾年我們可以看到媒體大量報道民間因化學武器、慰安婦、勞工等問題到日本起訴索賠。而這些案子全部是日本法院審理,聘請日本律師。從報道上看,這類官司幾乎全部是中國當事人敗訴。于是,我們在輿論上經常批評日本法院判案不公。在這么多年的民間索賠案中,中威船案是我們國家的法院受理的惟一一起中國公民向日本企業索賠在二戰期間損失的案件,而且是第一案。那么,發生在二戰期間,中國公民因權益損失對日本企業的索賠能不能在我們國內打官司呢?有沒有時效性的問題呢?”
“我記得最高法院在1987年5月份有一個司法解釋,對于《民法通則》頒布以前發生的未處理完的民事案件,人民法院實際上有權延長訴訟時效。這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類似的民間案件是可以在人民法院、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打官司的。現在我們國家法院可以自己管理自己、獨立審判這些案件。我想問,一些類似的案件里,我們的公民有必要一定跑那么遠花那么多精力到日本法院去打官司,然后輸了又批評人家不公正嗎?我想,中威船案的重大啟示意義就是在于此?!?/p>
對日索賠的意義
中國民間對日索賠的道路雖然并不平坦,但是中國人注定要將這場官司進行到底。而且,中國民間對日索賠注定要在中日關系史上寫下重重的一筆。為此,中國對日民間索賠具有十分深遠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第一,中國民間對日索賠運動是對日本右翼勢力歪曲歷史行為的有力反擊。眾所周知,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右翼勢力在各種場合以各種方式不斷否定和美化日本軍國主義的罪行。這激起了中國政府和人民的極大憤慨和不滿。90年代以來在中國民間興起的對日索賠浪潮無疑是對日本右翼勢力否定歷史逆流的有力反擊。在追求人類永久和平的戰斗中,中國民間對日索賠運動成為抗擊日本右翼的一面旗幟。通過中國人民在日本的血淚控訴,日本軍國主義制造南京大屠殺等戰爭慘案、實施違背國際法的細菌戰、毒氣戰,強征慰安婦,奴役勞工等種種罪行得以公開,這些血寫的歷史事實深深震撼日本人民的心靈,有力遏制了日本右翼勢力的惡劣影響。
第二,通過訴訟,促使日本政府對戰爭受害者給予真誠謝罪、道歉,為受害者伸張正義,討還公道。中國受害者的民間索賠斗爭絕不僅僅是經濟的索賠,更是對侵略的控訴,對事實的澄清,對正義的伸張。在中國人民鐵的受害事實面前,在中日兩國法律學者的共同努力下,日本法官從起初全面否定加害事實,不賠償、不道歉的蠻橫判決到近年來一些有良心和勇氣的法官作出的全面認定加害事實,給予一定賠償的判決,可以說中國民間受害訴訟功不可沒。
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在劉連仁案件的判決書中認為“按訴訟時效對國家予以免責有悖于正義、公平的理念”,堅持判定了國家的賠償責任。2002年4月26日,日本福岡地方法院在判決中認定了日本政府和企業共同策劃、共同實施了強擄中國勞工的行為。該判決還首次非常明確地確認了,不能認為1972年中日恢復外交關系時簽訂的中日共同聲明,使中國公民個人也放棄了索賠權。2002年8月27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也認定日本731細菌部隊在中國發動細菌戰并殺害無數中國人民的事實。這是日本第一次在法律意義上對侵華日軍實施細菌戰的承認。2003年1月15日在日本京都地方法院的判決中首次排除了“國家無答責”法理的適用,承認了國家和企業的“共同不法行為責任”。 2002年3月29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一審判決駁回了中國受害婦女要求日本政府承擔在侵華戰爭期間悍然推行“慰安婦”制度,給她們造成終身傷害的法律責任的訴訟請求,但此次判決,首次確認了日本侵略軍對中國婦女實施性暴力的侵害行為,并確認了由此對中國婦女造成的侵害后果至今仍在持續。通過中國民間受害者的索賠訴訟,部分明確了日本國家和企業的罪責,具有積極的意義。我們希望日本法院的判決不是基于個別法官個人人格的偉大而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決,但是我們將為那些敢于正視歷史事實的法官的勇氣和良知而大聲喝彩!我們對他們基于事實和正義作出的判決表示贊賞!
第三,通過索賠案件的審理在中日兩國甚至在全世界范圍內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侵華歷史的真相。中國民間對日訴訟不僅得到中國國內媒體的高度關注,日本媒體也進行了報道,歐美及亞洲其它各國的媒體也比較關注,日本軍國主義帶給中國人民的苦難被更多的人知曉,促進人們對戰爭與和平的進一步思考。通過中國民間對日索賠,在中日兩國特別是在中日兩國的青少年中進行了較好的歷史知識普及教育。中國民間對日索賠的過程就是不斷揭露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罪惡歷史的過程。中國民間對日索賠案件直接或間接地影響日本社會,影響日本人如何認識日本軍國主義的侵華歷史問題。有人說,中國民間對日索賠的結果很重要,但過程更重要,就是這個道理。訴訟揭露了日本政府、軍隊和企業加害的歷史事實。在對日訴訟期間,中日兩國的學者和法律工作者加強了對日本侵華罪行的調查和研究,一大批戰爭受害的幸存者勇敢地站出來控訴日本軍國主義的罪行。日本侵華的歷史事實更加昭然若揭,中國人民的受害事實更加具體清晰。
第四,推動了日本國內的和平友好運動,加強了中日兩國之間的民間友好交往,壯大了和平力量的陣營。通過中國民間對日索賠運動為媒介,中日兩國的人民在對歷史共同認知的基礎上,加深了中日兩國人民之間的團結和友誼,特別是在日本愛好和平的人士自愿組成了強大的律師團和聲援團給予中國人民的幫助令人銘感。這是中日兩國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在民間交流方面掀起的又一個新高潮。
第五,通過訴訟加強了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各日本受害國人民之間的聯系,反對戰爭、維護和平的聲音在世界范圍內更加響亮。中國民間對日索賠是亞洲和歐美各國掀起的對日索賠浪潮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人民與其他國家的人民在維護人類正義與公理的斗爭中相互聲援、相互支持,接成了深厚的友誼。
第六,中國民間對日索賠運動的展開,促使中國人民進一步弄清當年日本軍國主義犯下的罪行,推動了日本侵華歷史的研究。當年在日本等地充當勞工的中國公民,很多人當年便慘死在異域他鄉,很多人僥幸獲得余生,至今大多已經過去,健在的多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許多國內的學者、律師和民間組織和個人,國外的學者和律師都在進行搶救性地采訪、查證當年日本軍國主義的罪行。
隨著中國民間對日索賠的取證工作的全面開展,中國學者大大加強了對日本侵華史實的研究,特別是對一些具體事實有了深入的了解?!拔堪矉D”問題的真相曾長期被遮掩,進人20世紀90年代后,才引起人們的嚴重關注。1991年12月6日,以金學順為首的韓國慰安婦向日本東京地方法院起訴日本政府。這是亞洲慰安婦首次運用法律武器要求日本政府予以道歉和賠償。1992年12月,萬愛花參加了在日本東京舉行的首次慰安婦國際聽證會,控訴了日軍摧殘中國慰安婦的罪行。她是第一個公開站出來揭露日軍暴行的中國慰安婦。1995年8月,山西李秀梅等中國慰安婦上訴東京地方法院,第一次狀告日本政府,開始了艱難的對日索賠訴訟。
中國慰安婦訴訟極大地推動了中國慰安婦血淚歷史的研究。經上海師范大學蘇智良教授等學者的努力,中國慰安婦的血淚歷史漸漸浮出水面。此后,海南、南京、云南、北京的學者都加強了對中國慰安婦問題的研究。當然,我們對日軍侵華史實的整體研究還很不夠,個別學者的力量也相當有限,因此,已經有學者呼吁在國家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成立日軍侵華罪行調查的國家級課題,聯合全國的學者及黨史、政協、方志部門進行全國范圍內的受害調查和研究。
展望
中國民間對日索賠從上個世紀90年代正式提上日程到現在已經進行了10多年,其間有曲折也有可喜的進步,中日兩國的人民見證了這一過程??偟膩砜矗袊耖g對日索賠工作在日本社會日益右傾化的大背景下取得一些成績已經很不容易。但是,中國人民的對日訴訟期待的不是個別案件的勝利,而是希望獲得戰爭遺留問題的全面解決;期待的不是最終獲得多少賠償,而是希望中日兩國人民在以史為鑒的基礎上實現永遠的和解與和平。因此,中國民間對日訴訟既是關于戰爭的訴訟,更是關于和平的訴訟!展望未來,在日本社會日益右傾化的情況下,訴訟之艱難可想而知,但人類追求和平與正義的信念將更加堅定,中國人民的和平之訴必將贏得完全勝利!
(本文多處參考了相關的文章和文獻資料,再此一并致謝。)
小貼士:“中威船案可以告訴我們,類似的民間對日本企業的案賠案是可以在我們的人民法院、在我們中國的土地上打官司的。我們的公民有必要一定跑那么遠花那么精力到日本法院去打官司然后輸了又批評人家不公正嗎?中威船案的重大啟示意義就在于此?!?/p>
陳春簡歷
1943年2月15日生于上海。祖籍寧波東鄉。1961年畢業于上海培進中學,跟讀于上海彝倫大學校長陸嘉南研讀中國古典文學獲肄業證書。1980年由上海去香港。1985年組合中威輪船公司向日本索賠兩輪律師顧問團,由7人開始,后擴大為56人,志在沖開中日民間賠償的大門。現為香港中威輪船公司經理、香港中威事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香港中威醫藥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香港財富報業集團有限公司執行主席、深圳財富金融數碼港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名譽董事長、香港《世界華商報》名譽社長、臺灣《海峽兩岸新聞報》名譽社長、香港財富雜志社社長、世界人生哲學研究會香港分會理事長、世界文化大會副主任、深圳海外聯誼會名譽會長、上海南市區海外聯誼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