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全按:
兩年前,我編輯完成《周揚新時期文稿》一書后,送給一直支持我進行文藝界研究的著名文藝理論家顧驤老師審閱,并請求他為之寫序。顧驤老師百忙之中審閱了書稿,也寫出了序言,但因種種原因,并未能收錄書中。今借貴刊一點版面發表出來,以饗讀者。)
歷史新時期的周揚,進入了他人生的晚年。我曾在《晚年周揚》一書\"跋\"中說:
晚年周揚,是他人生交響樂的一個華彩樂章。
這個\"華彩樂章\",并非是說他如何官高爵顯,騰達飛黃;相反,晚年周揚,時乖命蹇,運交華蓋。我說這個\"華彩樂章\",是指他終于\"克禮復己\",掙脫了鐐銬,打破了牢籠,摘掉了\"文藝沙皇\"的桂冠,走向民間,恢復了自己。
從《周揚新時期文稿》看,周揚的認識也經歷著一個過程。在那\"兩年徘徊\"中,他思考問題的路子,還未完全跳出原來的框架。可是,他覺醒得最早,也最快,不僅能迅速趕上時代步伐,而且引領時代的潮頭。其契機,我以為是1979年1月召開的、作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組成部分的\"理論工作務虛會\"。這個會議的歷史意義與深遠影響,至今未得到足夠的評價與認識,甚至還欠公平的對待。這個會議提出的問題,是促使這一代人重新思考歷史,重新思考理論的起點。周揚參與領導了這次會議。在這個會議草草結束的5月,周揚發表了那篇著名的《三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宏文。請注意,這也是在這年4月以后,思想界有所謂\"收\"的跡象,\"左\"的思潮有回流的形勢下作出的。這篇文章有振聾發聵之勢,起振奮人心之效。周揚將當時進行的思想解放運動與\"五四\"運動、延安整風運動并列,稱作現代歷史上第三次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周揚的這種理論概括具有高屋建瓴的氣勢,高度地評價與科學地論證了這場思想解放運動的偉大意義與地位。二十世紀的中國,可以并稱作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現在看來只能是兩次,而不是三次。延安整風運動,無法廁身其間。延安整風運動雖然破除了對共產國際的教條主義,但是又樹起了新的權威與偶像,\"萬歲\"聲起,\"紅太陽\"噴薄而出。作為\"五四\"啟蒙思想載體的知識分子,受到貶抑,知識遭到鄙棄。由整風而審干,開啟了以政治運動的方法處理歷史、組織、思想問題的先河。延安整風由\"五四\"而后退。不過,這樣的認識,在二十五年前的周揚是無法達到的,這并不會損害這篇文章的價值。
更能顯示周揚晚年生命輝煌的是,作為思想家的他,上下求索,苦苦尋找反思\"文革\"那場民族大災難,以及半個世紀中共并包括他本人參加的事業所受挫折的哲理命題--異化。他重新發現了馬克思,并非是被\"一聲炮響\"送來被歪曲的馬克思,而是一個人道主義為主題的馬克思。他昂然高舉人道主義大旗。周揚對十年\"文革\"和此前十七年的歷史痛切思考中,深刻地領悟到了人道主義的價值。他勇敢地為被長期斥為\"修正主義\"的人道主義正名。周揚的理論建樹,被\"雖然沒有掌握真理,但是掌握了權力\"的權威所打擊,最后,落得郁郁而終,成了一位殉道者。在這場沖突中,周揚表現出的勇氣、正氣與骨氣令人欽佩。這是他晚年,也是他一生最重要、最輝煌的篇章。
《周揚新時期文稿》收錄了迄今為止所能搜集到周揚晚年的全部文稿。包括《周揚文集》第五卷收錄的文章,和\"五卷\"以外已在報刊上發表以及未曾披露過的佚文、講話、書信等。這部分文字數量與\"五卷\"大致相等。這是一部很有價值的文稿。它對于我們研究歷史新時期的文藝史,研究周揚都彌足珍貴。
本書編者徐慶全是一位文思敏捷、著述嚴謹的年青史學研究家。他有很好的古典文獻研究專業修養,有著樸學功底、注重實證主義研究的方法和精神。我認為當今之世,張揚實證主義精神,是學術研究的迫切課題,是治療浮躁、虛夸、空泛之疾的一帖良藥,是樹立良好學術規范的必經之途。以一人之力幾年窮經而編成的《周揚新時期文稿》,正是徐慶全對周揚研究的實證主義精神的印證。
是在甲申仲春,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