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入制的思考

北京人口迅速膨脹，一時間代替了曾被大眾媒體炒得火熱的北京資源短缺問題，成為話題新寵。然而有趣的是，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成為另一個熱門，并不是由于人口膨脹問題本身，而是北京一部分市民就如何解決這一問題所提出的，令眾多人惱怒的一個方案……

“限制低素質者入京？簡直是謬論！我一個中國人憑什么要在自己的國家受歧視？”，已經在北京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宋興巖，平時一向少言寡語，此時卻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氣憤難當地向記者抱怨。

宋興巖是遼寧人，十年前來到北京這個被眾人稱作黃金遍地的城市，開始了“淘金”生涯。所謂淘金，對這個當時沒有太多經驗和知識的遼寧小伙子來說，無非是做一些裝卸、搬運之類的力氣活，其中的辛酸自然不用言表。當然，十年前的狀況并不代表著一輩子，經過十年的在京奮斗和經驗積累，聰明勤奮的他已經擁有了一家自己的搬運公司，更準備擴展業務，成立分公司。

宋興巖這從無到有的發展，對北京外來體力打工者來說，應該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例子了，可放眼望去，又是一個太普遍的現象：不計其數的外地打工者在北京找到了自己的價值，為北京的建設付出了的心血和汗水，而北京，也正是在這些建設者的簇擁下日漸蓬勃、日趨繁榮。然而，北京市發改委卻在這時公布了一個解決人口膨脹問題的方案：“減少低素質人員進京”，這讓打工者們迷失了方向。他們不明白，到底，這個低素質，是不是有所指呢？

背景

北京即將舉辦奧運會了，這是一件令國人為之振奮分和驕傲的大事。為了能夠做好迎接工作，北京市發改委特此舉辦了北京市“十一五”規劃百姓建言活動。直接面對百姓，向市民征集對北京整體規劃的看法，征集的主題涉及人口控制、就業、交通、節能等多個與市民密切相關的內容，百姓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自然吸引了眾多北京市民的關注和參與。

從7月22日開始，《北京晚報》開始刊登向市民問計的啟事，征集向“十一五”規劃建言的40名北京市民代表。第一個征集的論題就是如何減輕北京人口壓力。在短短一周多的時間內，共收到手機短信5400余條，信件200余封，2000多名市民通過手機短信、網絡和信件等方式，提出意見和建議7000多條。《北京晚報》就是在這些短信和其他方法的意見中挑選淘汰，最終選擇了40位比較有素質，不會僅僅用情緒來說話的市民代表，發出了參加人口建言會的邀請函。

8月6日，星期六，上午八點半，40個接到邀請函的市民代表走進北京的新聞大廈，發表了他們對于北京未來五年的人口發展的理念。他們中有外地人，有北京人，外地人中有事業成功的，也有奮斗的北漂。會議期間，23歲的市民代表建筑監理王剛第一個明確地提出要限制流動人口進京，應該以素質為指標。

于是，在發改委公布的體現“集體智慧”的11條建議中，減少低素質人員進京成為三大民意之一。而這所謂的“民意”，卻又使包括部分北京人在內的國人大都無法接受。

他的這個建議，一時間掀起浩然大波，引起眾多人的極度不滿。在要求他給大家一個充分的理由時，他是這樣解釋的：“限制一部分外地人口進京，這個是最主要的，因為大家都是老百姓，你每天出行肯定依靠公交系統比較多，你上車之后你發現很多人都橫七豎八地站著，敞胸露懷，甚至有的人可能都幾個月沒洗澡了，或者是有的人身上全都是土，還在你身上蹭來蹭去的，我覺得這樣好像有點難以接受，他確實有一部分人的整體素質相對比較差，這是我覺得大家都不用避諱的，這也是現實。”

北京的一些知識分子也發表了他們的見解，先是中國人民大學張惟英教授，她建議實行限制“低素質人口”進京的“人口準入制度”；后來，全國人大代表、北大科技實業發展中心總經理晏懋洵教授提出“采取行政手段在當今社會顯然不可取，但是可以考慮提高學歷水平或采取經濟手段等方式”；再后來，首都經貿大學人口研究所周浩博士則把“運用經濟杠桿”來控制人口的政策建議加以具體化，他說：“如果北京政府要控制人口發展，我覺得首先可提高生活必需的消費水平，使一批人無法在北京生活，他們自然會選擇其他的地方生活從業。”……

何謂“低素質”

此即彼，非上既下，習慣于“二分法”的人們對“素質”同樣進行了二類劃分：高素質，低素質——世俗所及的視野里，幾乎所有人都不能出此劃分之外。而介于“有必要實行集體民意”這一現狀，我們又似乎需要制定一個劃分高低素質的標準。然而，商業規則可以用財富劃分人的等級，官場規則可以用職位劃分人的地位，在社會規則面前，這個素質的劃分標準卻著實令人犯難。

先看看提出這條建議的市民對其是如何劃分的吧。

“我認為的素質低下，就是說他沒有目標，到北京他不知道他自己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也沒有確切的目標，我要找什么樣的工作”，這是市民代表王剛的意見。對于他的標準，也不乏幫言者，北京市市政三公司的陳兵就認為：“我覺得沒有目標就趁早別來，來了以后對你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對北京也沒有什么好處。你盲目的來了以后，你怎么創業？甚至有可能一兩年也找不到工作的也有，有的是找到工作也找不到自己滿意的。這只是你一廂情愿了，你光想來，但是沒有人接收，這得需要宣傳或者勸導，實在是像這種長期找不到工作的，沒法生活的，你還不如找一個比較小的城鎮更發揮你的作用。” 不難看出，這“集體智慧”中所指的“低素質人員”，是指那些受教育少、文化程度低的農民工。

“素質”這個詞在老輩們一開始創造時，是被這樣定義的：“人的先天的解剖生理特點，主要是感覺器官和神經系統方面的特點。”若干年后，社會學對其加以引用，于是素質又被定義為“一個人的品德、作風、智力、能力等諸方面素養的總和”。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不管怎么變，學歷和職業都只能說是素質的一個方面，而且是處在重要性遞減序列中的相對后位。處于前位的，至少還應該有：善良、包容、正直、感恩、堅毅、忠誠、誠實、關懷、敬業等許多美好的品質。

“那么，難道受過高等教育的就是高素質，農民工就是低素質了嗎?”不占少數的人群發出了這樣的呼聲。換言之，高職業高學歷就等于高素質嗎？

我們可以看看幾位高學歷人士的簡歷。

成克杰，1984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北京鐵道學院鐵道管理專業畢業，大學文化，高級工程師，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委員會副書記、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政府主席，中共第十四屆中央委員；畢玉璽，曾任北京通縣縣委組織部長，歷任縣長助理、常務副縣長、縣長，后調任北京市交通局副局長，1999年9月16日，出任首發公司董事長，待遇為正廳（局）級；王寶森，曾任國土資源部部長……

他們有著令人羨慕的學歷和職業，然而卻嗜貪成性，對國家和社會造成的重傷和損失，足以令人發指。

其實，只要我們注意觀察就可以發現，生活中，許多農民為了給自己的孩子湊足第二年上大學的學費，只有給人做苦工；許多失去土地而迫于生計的農民，背井離鄉來到北京開始自己的艱辛之路……他們，只能做最苦最累得工作，只能從事最簡單粗笨的勞動，憑勞力吃飯，憑辛苦過活，干著別人不愿意干的活，拿著比別人低的工資。睡在臨時工棚他們不嫌棄，吃著粗茶淡飯他們不抱怨，沒有市民待遇他們惟有自己可憐自己，遭人白眼受了委屈他們忍住眼淚往肚子里吞。但事實上，這些“低素質”者卻為城市作出了極大的貢獻，建筑工人、清潔工、投快遞的小伙子……他們都是讓城市保持正常運轉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我們稍許留意，就不難體味這些所謂“低素質”的外地人對城市生活的巨大貢獻；如果我們稍許誠實，我們必須承認北京的發展決不只是“本地人”努力的結果……

冠冕堂皇的歧視

高中生歷史課本上就曾介紹過，元朝政府為了鞏固統治，采取人為的民族分化政策，把帝國境內的各族人民分為四等、十級。四等人的界限是森嚴的，重要的官職、軍職均由一等人充任，不足時才用二等人。而依照不同職業的性質，元政府又把帝國人民分為10級。這種嚴格的等級制度，讓處于下級的人民受盡艱辛和苦難。

我們知道，這是一千年以前封建時期的特殊政策，現在提出這個限制低素質人口入京的這個說法，卻和元朝的等級劃分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歧視態度昭然若現。我們是不是在發展了幾千年之后，還需要向古時中國這種落后的制度效仿呢？

看問題是要雙向的，如果說限制所謂的“低素質”人口入京，那么符合低素質條件的北京人口應該如何處置呢？難道也要驅逐出京嗎？

對此，在網上有人提出了意見：“當初建三峽工程，移民成了一個重大問題，但是三峽居民為了國家的大局，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遷到外省。現在北京的人口膨脹，北京的低素質居民為啥不離開北京遷到外省？如果以學歷來區分素質高低，那北京人才是首當其沖的低。每年把高考控制線定的那么低，只要學習了，在北京都可以考上大學！難道這不是歧視嗎？”

《世界人權宣言》第十三條第一項的規約“人人有權在國境內的自由遷徙和居住” ；《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公約》第二部分第二條規定，人的權利“不得有例如種族、膚色、性別、語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見解、國籍或社會出身、財產、出生或其他身分等任何區分” ；《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序言部分規定，政府“必須保障使人可以享有其經濟、社會及文化的權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要知道，這明晃晃的規定，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句句空話，更不是兒戲。只要是一國合法公民，則毋論民族、種族、性別、職業、社會地位、出身背景、宗教信仰、教育背景、貧富狀況等都享有平等和平等權。毋論國家元首、普通民眾、城市居民、農村居民、干部、群眾、妓女、乞丐都享有平等和平等權。毋論其行為合法、非法、守法、違法都必須依據法律享有平等和平等權。如果違背了這一原則，那必定是不被允許的。

但是，我國憲法規定的平等在憲法實踐中卻被無情地踐踏。流動人口管理問題的實質就涉及到公民的平等權問題。“低素質人員”的提出，本身就意味著一個階層和群體的利益增進正在以損害另一個階層和群體的利益為前提條件而發生著，是對人的尊嚴、自由、平等、權利的踐踏。這本身就是可怕的，不利于實現社會各個階層、各個群體之間的良性互動，也是社會發展的陷阱。貫以“民意”、“集體智慧”也不能掩蓋其本質目的：背離公平和正義。

透過這種所謂的“民意”，我們看到的是來自社會發展過程中的公共性訴求正在被忽視。換句話說，社會正在放大強勢群體的訴求而在忽視弱勢群體的訴求，弱勢群體的聲音正在被淹沒。一個社會之所以能不斷地發展和保持穩定，其重要的因素，應該歸于社會發展的公共性訴求。社會發展的公共性訴求，不是為了某個利益集團的利益要求，也不是為了幾個集團的利益需要，而是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有其基本的價值追求和利益的合理表達，追求的是一種普遍的公正、公平與正義。

有這樣一個例子，某市的一個市長去外國做考察，國外的市長帶著他去看本市的貧民窟，并告訴他這個城市有很富的地方，有很富的人民，有很有禮貌的人民，也有很多貧窮，但是沒有辦法。當問及能不能把這些礙眼的貧民窟清理掉時，他很嚴肅地告訴考察團他沒有權利這樣做，只能是想辦法，讓他們過得更好一點。誰能說這不是真正的民意呢？

中國人大行政管理系主任毛壽龍發表過自己的見解：我們民意是很重要的，需要有更多的廣泛性，而且需要有一定的程序來表現出來，尤其是凸現他的公共性，去掉他的狹隘和局部的意見，民意本身不能去侵犯權利。如果我們以民意為基礎，侵犯一部分人權利的，有可能使得這個民意有非常大的不確定性。如果這個政策出臺，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他只會覺得北京是很不講理，成國際笑話了。連中國自己人都容忍不了，還想容忍全世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不可能了。

正確應對人口膨脹

目前，我國正在大力構建和諧社會，和諧社會理應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在建設和諧社會的關鍵時期，如果不講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和諧相處地去莠存菁，顯然與我們大力倡導的和諧社會背道而馳，顯然是一種“偽和諧”。大家應當明白，和諧社會是全體人民的和諧，而不單純是北京人或精菁人士的和諧。如此設卡刁難“低素質”人員，實際上更是一種對和諧社會現有成果的踐踏和破壞！

某大學社科學院院長對此發表了自己的感言：看了許多討論城市人口劇增帶來一系列問題的報道或文章，我感到不少人都是就人口談人口，沒有把這個問題放在更大的社會背景上來分析。實際上，城市人口劇增問題，從來就不是單純的人口問題，而是與城市經濟密切相關的一個問題，是城市經濟高速發展的必然結果。不說世界上許多發達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都遇到了類似的問題，單說我們國家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快的城市幾乎都遇到了人口迅猛增長的問題，越是經濟高速發展的城市，城市人口越是過快地增長，這幾乎成為一條規律。

同北京一樣處于東部發達地區的深圳市，目前人口已達到1200萬，進入國內特大城市行列，其中85%是“外來人口”，而在改革開放前這里還是個小漁村。經濟的高速發展造就了舉世矚目的深圳奇跡，同時也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巨大的人口壓力。只要城市的經濟還在持續高速發展，其人口劇增的勢頭就不會減弱，可以說城市人口的增長與城市經濟的增長成正比。城市人口在什么情況下才會停止增長或劇減呢？應該說是在城市經濟停滯不前或衰退的時候，例如一些原來以開采礦產資源為依托建立起來的城市，隨著資源的消耗殆盡，這些城市也隨之衰落了，甚至到最后變成了一座空城。城市人口增長過快造成了各種社會問題，但是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說卻造就了巨大的消費市場，刺激了城市經濟向更高層次發展。

城市人口膨脹是全世界每一個大城市都面臨的問題。城市是最活躍的市場集中地，它最喜歡的是市場競爭，最討厭的是地方保護。作為城市中的一員，必須清醒地看到，正是包括那些“低素質”者的人口自由流動為城市帶來了勞動力、購買力、技術，最根本的是它還帶來了市場競爭。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許章潤認為，資本市場的形成，信用制度的廣泛建立，經理人才不受地域限制的雇傭，是現代工商社會的基本特征。它們構成了現代社會的基本要素。一切旨在限制資金流動和桎梏經理人才自由創業的制度，均為反現代性的安排。政府管理應該朝向人性化的治理方式轉變，應有一個平等的觀點和意識。作為公民，外來人員有選擇的自由，如果他們認為，進入這個城市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們就有權利選擇進入這個城市。而且進入這個城市以后，政府子女教育等公共政策的提供上也要跟得上，與他們進入這個城市的現實相配套，市場經濟必然要求流動。”

美國的歷史課本中講過一個觀點，它之所以能成為當今世界數一數二的大國，是有幾樣重要東西的流向。其中一樣就是“人流”，而且這個人流是“物流”，“錢流”的基礎。前一段時間，美國為了反恐，大大降低了簽證通過率，當時便有位著名人士分析說，這種限制人口進入的做法，無疑會對美國的經濟造成影響。美國的經濟和政治是眾所周知霸氣十足的，可它卻不倡導限制人口流入，更何況是還處于經濟發展中的中國。

同樣生活在養育我們的這片土地，同樣作為擁有上下五千年歷史的炎黃子孫，善待生命吧，無論他們是什么樣的形式，生命本身都有受尊重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