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莉是這樣一個女人,妖艷美麗,卻又傲慢刻薄。
在單位里,美人兒應(yīng)該是很有人緣的,可唐莉的人緣卻很糟。為此,我常取笑她,我說,唐莉,最近沒把人給得罪光吧。她就杏眼一翻,滿不在乎地說,這很正常,漂亮的女人總是招人忌恨的。
唐莉三十來歲了,還沒有成個家。可她個人的事,總在人家口中傳個不停,比如,有人說看見過唐莉從一輛急駛的寶馬車上氣鼓鼓地下來,甩掉高跟鞋朝開走的小車砸去,嘴里還大聲罵,去你媽的!
我也問過她,你就不能也爭口氣?她說,我怎么不爭氣了?就開始向我吹噓,有個司令員的兒子追她,在咖啡館里,那小子開了句不喜歡的玩笑,唐莉一語不發(fā),過去直接拉開他的西服口袋,把一杯熱咖啡倒了進去。那小子臉當時就白了,罵道,操!沒見過你這樣的。唐莉也罵,你這樣的,我見多了。操!
后來,在單位就要發(fā)放住房補貼的當口,她跟正值更年期的主任大吵了一架,她罵主任,你這丑八怪會死得很慘的!然后,辭職了。
辭職后的唐莉,不顧家人反對,一意孤行地籌錢辦了所舞蹈學(xué)校——唐莉從小在部隊文工團學(xué)舞蹈。
一天,唐莉?qū)ξ艺f,她的學(xué)校里闖進個邋邋遢遢的攝影師,非要給我的學(xué)生拍照,我趕了幾次沒趕走,我把門狠狠一摔,這小子過了會兒又輕輕推開,拍照的樣子,一會跪著一會趴著,很專業(yè)。
然后她嬉皮笑臉地說,我喜歡這小子的賴皮勁。
我說,完了,又一個倒霉蛋。
她說,沒辦法呀,人長得漂亮就是這樣,想不害人都不行。然后,點支煙,吞云吐霧,像個女特務(wù),又像狐貍精。
半個月后,舞蹈學(xué)校里已掛滿了唐莉的大照片。有美的,有媚的,也有不好看的,還有不雅觀的。唐莉的虛榮心空前的滿足。
我對唐莉說,把那些不雅觀的照片取下來吧,這兒畢竟是學(xué)校。唐莉不解地問,為什么?你難道認為我們不夠正經(jīng)嗎?
唐莉的這位攝影師黑粗黑粗的,東北人,外貌上沒法配唐莉,聽說比唐莉小七歲。可就是這個比唐莉小七歲且其貌不揚的黑漢,愣是把我們唐莉拖下了水。
就連唐莉自己都說,看來,怕是要晚節(jié)不保了。
之后不久,倆人開始同居。
重色輕友的唐莉,有了黑漢后,就不怎么露面了。那次還是在她辦公室堵住她,我笑問,唐莉,黑漢哪?沒把人家整死吧?
唐莉不服地說,死什么死。然后把屁股對我,看看,有傷沒?他踢的。又說,不過我也抓了他三道,他占不到便宜。
聽唐莉講,攝影師有時很在乎她,天天纏著她,有時擺弄他的照片,或是外出拍照,幾天都不照面。攝影師對藝術(shù)很執(zhí)著,他想舉辦他的個人影展。
有天我對黑漢說,跟唐莉把婚結(jié)了吧,唐莉也老大不小了。黑漢說,我提了。唐莉不愿意,她說這樣挺好的,大家都自由,哪天誰厭倦了,可以揮揮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我聽了后,不認為這是個好兆頭。
終于有一天出事了。
唐莉氣急敗壞地跑到我這兒,要了條大毛巾,嘴里大罵,老子非殺了這白眼狼不可!然后放聲大哭,那架式嚇我一跳。
原來,黑漢外出拍片,走前就和唐莉干了一仗,幾天后回來對唐莉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也是搞攝影的。他想走,想和那個女孩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
我問,那你當時啥反應(yīng)?
唐莉顯然沒了底氣,小聲說,我給他收拾東西,送他出門,還對他說想回來就回來。
我一聽就火了,罵唐莉,你怎這么窩囊!是他負了你!你以前的小姐脾氣那,都到哪去了?!……
我正罵著,唐莉忽然記起要去學(xué)校上課,趕忙拿涼水洗了把臉,拿大毛巾一擦就要出門。我放心不下,只好陪她到學(xué)校。
唐莉很快恢復(fù)了正常,在孩子們面前,唐莉不露一絲怨恨委屈悲傷,她的腰板挺得很直,頭依然同往常一樣高傲地仰著,她告訴她的孩子們說,這,就叫氣質(zhì)!
二個月后,唐莉告訴我,黑漢又回來了。我問,你收留他了?唐莉點點頭。
為什么?我逼問她,為什么?
因為他沒向我服軟。唐莉說,他只是站在我門口,一句話不說,他只要開口認錯求我,我準一腳把他踢出去。
這成了唐莉收留黑漢的理由?!
我說,我還一直以為你唐莉是條好漢呢?唐莉并不檢討自己,只是學(xué)著壞女人的樣子,吐著煙圈,抿著嘴笑,說,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他媽的一物降一物。
他倆又和好了。唐莉在我面前就開始總說黑漢的好了。一句壞話都不說。
比如唐莉說,為給她的一個學(xué)生治病,黑漢拿出了辦影展的錢。學(xué)生家長感謝他,黑漢就學(xué)著東北小品的腔調(diào)說,啥都別說啦,眼淚嘩嘩的。
看唐莉臉紅撲撲的樣子,我知道,他們愛得很深了。
然而,不幸的唐莉,最終還是沒有守住她的攝影師。在唐莉和他相識相處相知一年零九個月的時候,攝影師因為爬山拍攝,失足摔了下來。回來的是攝影師的攝影包和摔壞的相機……
唐莉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痛痛快快地大病了一場。
恢復(fù)過來后,唐莉?qū)ξ艺f,她有一個心愿,她想把攝影師的個人影展辦出來,她說,唯有這樣,她才能安心。
在攝影師的朋友們鼎力幫助下,唐莉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終于完成了攝影師一生中最大的心愿。
那天,在展出著攝影師用心血拍成的照片的漂亮大廳里,唐莉像一個事業(yè)有成的女性,神采奕奕光艷照人。
這時,一位清瘦而精神的小姐懷抱一大束鮮花款款走來,深情地對唐莉鞠了一躬,把花獻給唐莉,說,謝謝您,大姐。然后拿出相機,對唐莉說,我能為大姐您拍張照片嗎?
唐莉看著這個女孩,明白過來她是誰,臉色由興奮轉(zhuǎn)白,她對女孩冷冷地說,請你出去!我不要見到你!氣氛一下子僵硬起來,女孩完全沒有料到,這位美麗的大姐會這樣對待自己,一時沒了主張,呆呆地站在那兒,一任委屈的淚流著。
我覺得唐莉太過分了,過去對唐莉說,你就不能看在他的面上,也像個大姐的樣子!哪知唐莉揚起杏眼沖我吼道,用不著你來說教!說完揚長而去。
最后,只有我去安慰這個有心的姑娘了。
晚上我?guī)е鴤€榴蓮去看唐莉,我覺得唐莉真的很像榴蓮,初聞起來與吃起來,有著很大很霸道的差異。
唐莉的房間,大大的靜靜的暗暗的,唐莉散著發(fā)赤著腳,孤伶伶地盤坐在地板中央,抽煙,周圍低回著愛爾蘭音樂,地上散著一些照片和一大堆煙頭,望著滿房子煙霧吞噬著這位憂郁的骨感美人,我又恨又憐。
她也不看我,只是苦笑道,抽死算了。
我一邊嗔怪她不愛惜身體,一邊打開窗子,心里還替她想,攝影師沒了,愛沒了,青春也沒了,錢也沒了,有的是許多不解她不容她的人,和許多她不解她不容的事。想想她真可憐。
這時,唐莉掐滅煙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沖我笑笑,我正要安慰她,她卻粗暴地攔住我說,行了,用不著你可憐。一下子把我嗆在那兒。
她說完起身,抖擻了一下精神,說,給你跳段舞吧。說著話便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起來。她的舞很輕很曼很美。可在她曼妙的舞姿中,我看到了有晶瑩的淚花在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