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當嫁
野兔
大學畢業后一年參加了若干場同齡女友婚禮,滿懷期待卻從沒遇上《逃跑的新娘》或《四個婚禮一個葬禮》中的情節,可見大家把以往的情場糾葛結束得多么干凈利落。
女同學C早年立誓不婚,現在與男友同居蠢蠢欲動,退而求其次堅決不生孩子。但那日和她去老師家參觀新生寶寶,她大呼可愛,從此決定把人生信念全部丟棄。婚前婚后的兩段論人生,在這里換行似乎早了點,“女大當嫁”卻已迫在眉睫。
我一直覺得安室奈美惠的版本很酷,19歲結婚,20歲生孩子,24歲的黃金年齡離婚,從此帶著孩子開始多姿多彩的人生。或者像對欲望從不吝嗇的麥姐,在唱到筋疲力盡后,才開始相夫教子“Like a Virgin”。可惜大學耽誤人生,在我們24歲之時,選擇結婚或者放縱都已經波瀾不驚,平庸無為。
最近一次婚禮上,主持人問新娘何為她將從事的“好女人”,答:賢妻良母。又想起米勒的話來——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德國女心理學家烏特·艾爾哈特寫的勵志書以此為名,教唆女孩們模仿拒絕父母指定的完美婚姻、創辦世界第一所護士學校的南丁格爾。壞女孩們放棄的天堂也許只是一場完美的婚姻,或僅是完美的婚禮,但這個放棄已經足夠打動人。
《Friends》里,婚禮結束莫尼卡抱怨道,新娘只能當一次,而以后的日子都是妻子了。讀書時女生們的逛街對象先是從二樓的衣服降到一樓的化妝品,等到了大四,基本不忘瀏覽鉆戒柜臺。某個調查顯示上海婚禮加上蜜月,平均花費已達到16萬。女人們總想,這輩子大概也惟有這樣一次晚會是以自己為主角,便決心出盡風頭。
只可惜我天生對珠寶婚紗具有頑強抵抗力,由于我預料自己十有八九會弄丟鉆戒,早已想好將來建議老公送給我一個銀圈即可,多出來的錢為家里添置一臺彩電。當我把如此成熟實際的打算告訴女友們時,個個都認為我瘋了。而他是否也會揣測,一個對鉆戒的浪漫都興味索然的女孩,又怎么可能專心于更索然的婚姻?
我心中自鳴得意的婚禮儀式,是幾年前從《天生殺人狂》中偷來的:在一次精心策劃的旅行中,在某個懸崖上和他割破手掌以血盟誓。結果遭到更多詰問,不打算邀請我們了?你父母送出去的紅包怎么收回來呢?不領證萬一離婚財產怎么分?……推敲魯迅的話,走人多的大路總是有更多理由的。
作文考試
吳虹飛
我從小就喜歡作文課,一直想當一個魯迅那樣的文學家,寫出和野草齊名的《野花》。
考中學,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考上重點初中。結果我一向拿手的作文……我下筆如有神地寫了一個令人感動的故事:一個下雨的夜晚,我突然發了高燒,媽媽冒著雨把我背到了醫院。她全身濕透了……我很感動!
其實我根本不敢在下雨的夜晚發高燒,因為這樣媽媽一定會大發雷霆,我媽媽發雷霆,比打雷可怕。因為一生病就要花錢,她還要去上班,當然會不高興。她也不會背我去醫院,只會把我拖過去……
所以這個故事是我編造的。編完的時候,我讀了一遍作文題目,突然發現:OH MY GOD!我離題了!!!這個作文和媽媽無關,和下雨、發燒無關,我忘記當時是要寫什么了……
于是我的作文根本沒有寫完,我當然,也沒有考上重點初中。我以為我的人生路全毀了。從此將變成一個像黛玉一樣憂傷的人。
三年后考高中,不知什么題,我寫了類似干屎撅的、乏味的文章。結果我考上了重點。上了重點我的作文簡直從來沒有被表揚過。終于有一次寫春游,被表揚了,因為文章的結尾是:我們就高高興興地回來了。老師大為贊賞,認為我有始有終,全班50多個同學,大部分人都寫,“祖國的大好河山是多么美啊,我流連忘返”,就我一個人沒有忘記回家。
又三年,我們高考了。這一次,考議論文。我根本不會寫議論文。因為議論文要背很多警句。比如魯迅的: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聽了他的名言,很受啟發,從此就很少踐踏草地了。后來還學環境工程,專門保護環境。
我擅長的是抒情散文。比方說《中外少年》里的美文,“夢里有朵飄花,不知道為什么,它無聲落下”。結果,該死的高考考的是議論文!題目說的是一個寓言:有一天,一顆樹,有一片樹皮掉了下來……要求對此發表議論:樹皮掉下來,究竟好不好……有沒有污染環境、砸到花花草草……
我就開始寫了:樹皮,樹皮……掉下來,這老樹皮真討厭,都那么老了,還出來拉風。我是一個浪漫的人,喜歡的是花,樹皮關我什么事……樹皮啊樹皮,樹皮……我還上了一趟廁所……我就寫了,樹皮,老了就是該掉下來,因為后面,還有新的樹皮,如果你不掉下來,新的樹皮怎么見人啊……
結果我考上了重點大學。
我們最精英
劉天昭
前兩天收到一封郵件,是大學低班校友發來的,要調查我們畢業之后的經歷,發了個問卷,說是還要出個系刊叫做《萍蹤俠影》。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群都這樣,反正我們系里是這樣:人們傾向于夸張每一個人的經歷和性格,用盡編劇才能,把他們說成傳奇,并且在后面的學生中間越傳越奇。這個氛圍非常蒙蔽人,一直到大學快畢業,我才痛心地發現,其實我們都很平常,并且越來越平常。那時候以互相吹捧的方式塑造青春群像,現在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場集體自戀,說起來有點讓人難為情。
在刪除問卷郵件48小時之后,ZX上線了。ZX住我對鋪,是個害羞的女同學,人多的時候說話都會結巴,私底下稍微好一點,不過仍然容易激動。不記得是什么樣的起因,我們倆經常互相講一些家鄉的故事,大人們傳說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是我們做學生這么多年偷聽來的社會現實。故事里都是一些丑惡的東西,骯臟的東西,我們經常很憤怒。
那是9年以前,政治冷漠的廢墟之上經濟熱情瘋漲,大家真心假意地都覺得,主觀為自己客觀為社會,拼命賺錢才是最有胸懷的智慧。我們兩個大一的女生,怯懦在機會大潮之外,以一種來路莫名的草根精神,交流某種不合時宜的憤怒,消費著也許可以被詬病的道德優越感。后來看《玻璃之城》,一邊自大地判斷學生運動為幼稚,一邊卻被那句臺詞打動:我們最精英。我們最精英,這是我和ZX始終無法啟齒的一句沉默的臺詞。
大三以后我出去住她忙著戀愛,見面都變得有限。生活還有那么多別的內容。可是朋友之間曾經抵達的親密,就像學會了游泳或者騎自行車一樣,多少年不溫習,也不會荒廢。畢業之后4年,我們見過兩面,都是極冷的冬天。她在研二之后突然變得神秘,經常回老家去,手機總是打不通,后來傳說是在那邊的一家公司做兼職。他們說她賺了很多錢,我想也許我并不了解全部的她。
ZX上線的時候我們已經一年半沒聯系。我逼問她到底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吞吐很久,終于說她住在山下,在山區辦了一所小學。她說不過賺工資,壓力很大,就怕哪一年拿不出那些錢來。我停了下來,非常跳躍地、無端多情地,想,我們這些主動否定革命價值的人,度過的是什么樣的青春。
老師,生于80年代
黃妃紅
作為關心社會發展和國家前途,又有點悲觀氣質的70年代生人,我曾對80年代人頗為憂心忡忡。從許多媒體中,我得到的信息是,80年代人自我,自私,缺乏合作精神,害怕吃苦,沒有社會責任感,還有性開放……對照那時我接觸有限而且數量不多的幾位80年代人,好像是有這么一些特點。于是不免為中國的未來擔心,巍巍華夏今后交到這幫人手里,民族復興何能有期?
我有這些擔心的時候,其實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光陰荏苒,80年代人逐漸長大成人,越來越多進入我們的生活。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我對80年代人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變。我第一次上網是80年代人教的,第一次E-mail是80年代人教的,還有第一次用搜索引擎,第一次用MSN,第一次登陸寫博客,全是80年代人教的。
知識越來越由晚輩教授給長輩,我們已然進入美國學者米德所說的“后喻時代”。剛開始接觸這個觀點時,我有點震撼,莫非70年代人已經老了?我身上和周遭發生的一切又確實在證明他的觀點。只好自我安慰,老同志還是有自己的價值的,現在這幫年輕人是“有知識,沒文化”,——這是六七十年代人經常自慰和自戀的說法,他們也實實在在地自以為精神上比80年代人更貴族一些。
事實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最近一位80年代人又給我上了一課。
一位實習男生最近給我們這些“老師”看他在網上down的短片,日本人的惡作劇,犯罪分子在夏日專門對穿著清涼的青春貌美女子下手,在僻靜處趁其不備扒下她們的上衣,猥褻一番快速離去,留下驚魂未定的女子在那里狼狽不堪。這些都有人用DV偷拍下來。
觀摩完這部暴力與色情兼具的“紀錄片”,我對實習男生說“你小子真壞”,還有一位全身心投入觀看的“老師”深沉地感嘆,“現在的年青人啊,怎么盡看這些東西。”
在“老師”們觀摩影片時,這位實習男生一直不露聲色,聽到觀后感,也沒有直接回應,只一臉嚴肅地說,“老師們覺得有什么問題?現在這種片子在校園里傳播很廣,我真擔心有人會模仿他們犯罪,我訪問過一些法律專家,也想聽聽老師們的看法……”
他的表情是真的憂心忡忡,那一刻,在這位整整小我10歲的80年代人面前,我很傷心,那是一顆曾經自以為精神貴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