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祥林嫂的姓名看婦女的地位

《祝福》的主人公祥林嫂是一個勤勞、善良、老實的婦女，可卻難以逃脫悲慘的命運，祥林嫂的名字已成為中國女性苦難命運的象征。關于祥林嫂的姓名問題在文中有這樣一段話：“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沒問她姓什么，但中人是衛家山人，既說是鄰居，那大概也姓衛了。”除此之外，祥林嫂究竟姓啥名啥無從考據。可是綜觀全文，祥林嫂這個名字是她嫁給第一任丈夫后隨從丈夫的名字而得來。無獨有偶，課文中的那位“不殺生”的“善女人”——柳媽的名字，不也是隨夫而得來的嗎?還有大戶人家的魯四嬸，也是由丈夫的姓氏和排行附加具有年齡傾向的稱呼而構成的。相反，文中的男性人物卻都是有姓有名的，如祥林和賀老六，有權有勢的往往就帶上對尊貴者的稱呼“爺”，如魯四老爺。魯迅是最了解封建制度對中國國民的毒害的思想家，是女性解放的倡導者，魯迅在作品中如此布局營造男女人物的姓名，絕非信手拈來，隨意安排，顯然是經過精心提煉，刻意經營，周密思考的。

在儒家為代表的封建思想體系中，其核心是封建等級和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其中性別等級是作為等級社會的一個基礎和必需，統治階級為此進行了一系列的規范：“男女之別，男尊女卑，古以男為貴”(《列子》)；“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禮記》)。后來就出現了所謂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性別等級文化觀念就更加神圣化、合理化、社會化。中國這種男尊女卑的社會根源來自于母權制度被父權制度的取代和婦女經濟地位的失落，所以恩格斯說：母權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因此自母系氏族社會之后，女性就失去了自己應有的世界而成為漂浮在男性天空中的幾朵浮云。在甲骨文中，“女”和“妻”均為人跪地狀，表明了女性地位的低下。在中國文字象形兼會意的特點中，可以發現一個基本的造字規律，這就是凡用“女”字作偏旁部首的，其含義都帶有貶損否定之意。這都證明了一個令人悲憫的事實：在男權社會，被剝奪各種社會權力的女性除了她們僅僅被規定為女人、妻子、媳婦、母親等存在外，被剝奪的還有她們自我的存在。她們為男人而活，以男人的一切作為自己生活的準則和女性生命的全部內容，包括她們的姓名。

人本有姓有名，姓名是記人的符號，是人人都擁有的權利。在封建社會女性往往沒有自己的名字，即使有姓名，她們往往在出嫁后，丈夫叫什么，人們便冠之以夫姓夫名，充分暴露出男性中心主義和女性對男性的強烈依附意識。如《阿Q正傳》中的吳媽、鄒七嫂，《藥》中的華大媽和夏四奶奶等，可見在中國的封建社會，作為社會最底層的婦女，她們的姓名都與男性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在她們的名字里面我們可以看到社會對婦女的歧視和她們的不公平命運等悲慘遭遇。作為一個20世紀20年代普通的農村婦女，從表面上看祥林嫂比古時足不出戶或者長年深居 三宮六院的舊式女子要多一些人身自由，但實質上女性的地位在當時仍沒有絲毫改變，他們仍沒有一份“人”的權力，祥林嫂的名字就是由丈夫而來的，而且她的丈夫已經死去，人們仍然不改變對她的稱呼，她永遠不屬于自己，她的丈夫雖死猶生，祥林嫂對死去的丈夫仍有不可或缺的“依附”關系，仍要“從一而終”。她的這個名字一直隨同她死，即使她嫁給深山坳里的賀老六，人們還是照樣稱呼她，甚至死后仍然屬于夫家，還要被鋸開來分給兩個丈夫。

作為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和文學家，魯迅敏銳地捕捉住了歷史發展到20世紀20年代中國勞動婦女的坎坷命運和悲慘遭遇。魯迅是最了解封建等級觀念對中國女性的殘酷統治及毒害的。他曾說男人分為十等，而最低等的男人是臺，還有比臺更低等的人，就是女人。“‘臺’沒有臣，不是太苦了么？無須擔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某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長大，升而為‘臺’，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驅使了。如此連環，各得其所，有敢非議者，其罪名曰不安分！”舊中國的勞動婦女就這樣被壓在社會的最底層，一切腐朽發臭的“祖傳”“國粹”壓在她們頭上使其喘不出氣。善良、老實、干活從不惜力氣的祥林嫂就受到來自政權、族權、神權、夫權的壓迫。祥林嫂的這種性別命名就直接反映了男女不同的社會地位和舊時男尊女卑、男貴女賤的性別價值觀，這種等級觀念也加大了男女社會性別的差異，強化了性別等級秩序，體現了以男性為中心的價值觀。正是這種價值觀塑造了定型的女性性格：十足奴性，較強的依賴性和從屬性，精神痛苦而又麻木，受著欺凌與煎熬而只知逆來順受、不知抗爭。這正如西蒙·波娃所說：“人類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男人不就女人的本身來解釋女人，而是以他自己為主相對而論女人的，女人不是天然進化發展形成的一種人類。”可見魯迅從人名思考到我國人名文化中存在的性別差異和性別價值觀等封建思想以及對婦女的影響。由于封建社會對婦女根深蒂固的羈絆，他們在社會中注定飽嘗凌辱，毫無人身自由，她們要改變命運，只有推翻整個封建制度，擺脫歷史心理的積淀，建立自己的經濟獨立權。

魯迅通過女性命名這一窗口，深刻地揭示了封建思想給婦女的至深影響，并形象地把中國婦女受壓迫和受侵辱的歷史現象和事實呈現在人們面前，并給予痛切的理性批判與深刻的文化反省，從而達到女性啟蒙和覺醒的目的。

（周林妹，浙江麗水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