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廣杭直快列車在南國大地上奔馳。在一節硬臥車廂里,一男一女在兩個相對的下鋪上對面坐著,一直在細語呢喃地說著話。早上,他們在廣州上車后,由于床位相鄰,就友好地攀談上了。那男的二十四五歲年紀,談吐中有一種瀟灑的風度。他臉膛方正,天庭飽滿,臥蠶眉下一雙朗若晨星的眼睛,蘊涵著睿智和力量。他向對面這位萍水邂逅的女性自報家門說:“雙姓司馬,學名建偉,大學本科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隨著談話,女士才知道,這位氣度不凡的后生,在找工作中一再降低要求,卻至今還沒能覓得合適的去處,言談中不免隱約露出焦慮之色。那女子叫林正秀,三十擦邊年齡,一張鵝蛋臉,叫人耐看,雖然不難發現歲月在她臉上所作的贈予,但秀色猶存,反顯出一種深沉的清麗。林女士坦率地告訴面前這個有才有貌的年輕男子,說自己是一名個體戶,開著一家規模不大不小的商號,經營服裝。司馬建偉聽了,全無輕蔑之意,倒是認真地說:“商品經濟的大潮,正在造就神州大地年輕一代的宏偉事業。”大學生如此高的評價,使林女士又驚又喜,忍不住低眉望他一眼,輕聲說:“你過獎了,謝謝。”
女老板對司馬建偉的第一印象不錯,憑她的眼力,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僅有學問,而且心地周正,為人誠實,是個正派的人。由于林女士是生意場上的人,兩人的話題很自然就轉到商品經濟上來。林女士感慨地說:“現在生意場上,對手林立,競爭激烈,生意不好做。”司馬建偉說:“這是事實。不過,只要能捷足占領市場,就可擊敗對手。但凡經營商品,一定要爭取‘喝頭口水’,就是說,要人無我有,人有我早,這就造成經營上的優勢。”林女士聽了這話,吃驚地瞅他一眼,心想這賈道內涵,自己這兩年才有所體會,他竟明確指出來了,像這般有經濟頭腦的人,如若經商,必足智多謀,定能力挫群雄。但他為什么不開個店搞個企業呢?興許是沒有資本吧。于是她試探地問:“先生,你說說,要辦一家企業,最重要的是不是資金?”出乎女士的意料,司馬建偉微微搖頭,說:“不,最重要的應該是信息。沒有資金,靠貸款也能把企業辦起來,但若失去信息,辦起來的企業也會倒閉。”多么高深的見地!林女士不由得口服心服,對這位年輕人另眼相看。
在言談中,林女士不經意地說:“司馬先生,依我看,如果一時沒有理想的地方,不如先找個合適的工作過渡一下,作為權宜之計,也無不可,你說是嗎?”誰知這話似乎觸動了司馬建偉的心事,臉上一下蒙上了絲絲愁云,喟嘆說:“這次我來廣州,就是想找個臨時工作。但朋友要我等待,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心里一氣,就不辭而別了。”
女老板與大學生細語如絲,談得十分投緣。使他們感到特別高興的是,兩人的終點站同是杭州,她去越州,他回富春,從而使他們倍感親切。
在餐車上,林女士點了幾樣好菜,兩瓶名酒,與司馬建偉共進晚餐。后生望望臺面,說:“一定很貴吧?”林女士抿嘴說:“有幸與司馬先生相遇,實為難得,這點錢,我還掏得起。”
席間,林女士忽然說:“我有一語,不知該不該說?”司馬建偉說:“你說出來聽聽。”林女士低眉望他一眼,神情變得凝重起來,說:“如果你肯屈尊到我的商號來,我將十分歡迎。工作嘛,做我的助手,待遇絕對從優。”
司馬建偉一愣,林女士提出這個邀請,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低頭不語,似在思考,許久抬起頭來,說:“這事,你讓我想想。”
“那好,”林女士一邊說,一邊從坤包里抽出一張郁金香名片來,“這里有地址、電話,隨便什么時候你都可以和我聯系。”她把名片遞過去,又補充了一句:“我等著你。”
林正秀女士開著一家麗華服裝商行,初具規模,商號里八九個人,以零售為主,兼營批發。由于業務忙,人手緊,什么事都得她親自決策和料理,她正缺少一個干練的幫手。在列車上與大學經貿專業畢業的司馬建偉邂逅,經過交談,林正秀很欣賞他的才華,求賢若渴,遂以重金相聘。幾天后,司馬建偉來到越州,看了她的商行,很快達成協議,隨即走馬上任,當起麗華服裝商行女老板林正秀的助理來。
后來司馬建偉才知道,他的女老板今年正好三十歲,七八個年頭在生意場上戰惡風斗險浪,積攢了數百萬元家底,男女間那花前月下的韻事,也就與她無緣了,至今未嫁,孑然一身。對她的拼搏精神,司馬建偉十分敬佩,作為女人,能撐起這個家業不簡單。對她逝去的青春韶華,又深為同情和惋惜。出于對豐厚報酬的報答,也出于一展宏圖的事業心,司馬建偉決心盡全力幫助她,把“麗華”經營得更興旺。司馬建偉具備這個條件,他的家族中有眾多族親,遍布大江南北,且各行各業都有,通過關系拉點業務,那是辦得到的。而眼前著重是幫她理順進銷,處理積賬,以便丟掉包袱,擴展業務。一天,林正秀帶他去看倉庫,告訴他自己做了一筆倒霉生意,上半年她向一家中外合資服裝廠訂購了一萬件高檔襯衫,因流行款式轉向,造成嚴重積壓,成了死貨。司馬建偉抽出幾款看了,表示可以幫她走出困境。第二天,他給貴州一個親戚打了長途電話,由于貴州地處偏僻,襯衫款式流行變化比較慢,對方同意先發去兩千件試銷。一個月后,竟全部要了去,使林正秀擺脫了困境。她大喜過望,衷心感激她的經理助理。不久,司馬建偉又為她做了幾筆大生意,使商號賺了不少錢,從而更受到女老板的青睞和器重。
曾有一段時間,商號內外傳出一些緋聞,說新來的經理助理與女老板相愛了。更有人說,司馬先生是覬覦林女士的財產。面對流言蜚語,司馬建偉并不在意,他坦然地說:“我沒有這個野心,自可不加理會。”不久,傳言自滅。
事實也確是如此,林正秀和司馬建偉除商談生意外,并無出雙入對、形影相隨之舉。她之所以以高薪聘用司馬建偉,為的是要他幫助自己經營和管理商號。對于他所作出的重大貢獻,女老板只是給他經濟上的報酬,而感情的大門并沒有向他打開。對于這,司馬建偉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倒是十分平靜,并沒有影響為女老板全力以赴的熱情。
一天,司馬建偉忽然對林正秀說:“現在的青年,生活應該有點色彩,你應該去跳舞,我可陪你去。”林正秀一怔,怦然心動,心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往那方面嘗試了,可我還缺乏思想準備呢!于是說:“我不會跳舞。”她說的也是實話,她真的從來沒有涉足過舞場。司馬建偉說:“我教你,你是能學會的,而且你必須學會。”出于禮貌,林正秀不好再拒絕。司馬建偉說:“請你穿最好的衣服去,穿你認為最時髦的衣服去。”林正秀到自己房中稍作裝扮,出來跟司馬建偉走了。
“不夜城”三樓舞廳里,璀璨的水晶柱流光溢彩,舞會剛剛開始,樂曲奏著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時而亢奮,時而低婉,宛如一縷飄忽的云。一對對年輕的男女,緊緊依偎,隨著舞曲的旋律,有節奏地旋轉著。司馬建偉與林正秀雙雙進入舞池,他鼓勵她:“別緊張,一步一步跟我學就是了。”果然,一個晚上下來,她的出步動作、握持方法也就可以了,旋轉的位置,反復幾次也就到位了。
從此以后,林正秀幾乎每天晚上去舞廳跳舞,而且衣著鮮艷亮麗,打扮得花枝招展,司馬建偉每次必陪。她雖然不太年輕了,但經過悉心裝扮,秀發披肩,小嘴鮮紅,特別是穿著款式別致的新潮時裝,且常換常新,在絢麗的燈光下更顯得光彩照人。林正秀跳舞時,時而左轉,進而右旋,似乎要讓人們從各個角度,把她瞧個真切,看個分明。她還不時對自己左望望,右瞧瞧,好像在向大家詢問:我的舞姿美嗎?我的服裝美嗎?
自從林正秀涉足舞廳后,麗華服裝商號門庭若市,那些參加舞會的女郎和小伙,雙雙對對前來購買時裝。他們拉住林正秀,要她取出她在舞會上所穿的那種款式的時裝,幾個女伙計忙得團團轉。司馬建偉則忙著訂購和運輸,每天在外奔波。林正秀白天站柜臺,晚上還得去舞廳展示時裝。那晚在回家的路上,她對司馬建偉說:“你那句至理名言,我一直牢記在心。”說著,她便輕輕背誦起來:“作為服裝的經營者,必須是美的使者,要做時裝的候鳥,及時傳遞服裝新潮流的信息,而舞廳,正是時裝的百花園,是信息傳播最佳的地方。”司馬建偉說:“背得滾瓜爛熟了,路人聽見,還以為你是演員在背臺詞呢。”兩人都笑了起來。
林正秀自從下舞廳跳舞后,對自己以前那個“為了賺錢,寧可犧牲青春”的信條發生了動搖,她要對自己人生的安排重新考慮。現在她似乎覺得,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積攢起來又有多大意思呢?她覺得司馬建偉應該是自己理想中的男子。回想這半年來,他為自己付出了辛勤的勞動,使商號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看得出他對自己是真誠的,盡心盡力的。自己年紀不小了,也需要找一個稱心如意的男子結為伴侶,為自己構筑一個溫馨的愛巢。但林正秀也不無憂慮,自己比他大整整六歲,他愿意嗎?再一想,她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要不,他為什么跟自己那么親近呢?
林正秀一夜未眠,她決定加快步伐,把失去的東西追回來。
林正秀這些日子心情顯得躁動不安,她對過去的自己感到不解和怨恨。七八個年頭,她都是挺著腰板在商場上拼殺,個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現在她確實感到很疲倦了,像一只逆風飛乏了的鳥兒,需要找個背風的樹窠好好休息一下。背風的樹窠就是男人的胸膛,她應該伏在男人厚實的胸脯上,安祥地歇息,享受做女人的權利。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經對他愛得很深很深了,她已經不能沒有他,必須盡快向他吐露衷腸,表白愛心,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與他同甘共苦,風雨同舟,恩恩愛愛安安寧寧過滋潤的日子。
一天,林正秀對司馬建偉說:“上海有一筆業務,想請你和我同去洽談一下,我們明天就動身,估計三五天就可回來。”司馬建偉問:“要準備些什么嗎?”林正秀說:“帶上幾份空白合同書就可以了。”
兩人到了上海,住進新錦江賓館。當晚,在司馬建偉的房間里,兩人討論了明天跟客商洽談的事。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林正秀還遲遲不走,鮮紅的嘴唇在微微顫動著,想說什么,終于沒有說,只是凝視著他。漸漸地,她烏黑的眸子釋放出異樣的光彩,身軀也顫栗起來,突然說:“建偉,你愛不愛我?你回答我。”說著,兩行清淚竟撲簌簌地沿著臉頰流了下來。司馬建偉不知所措,他沒想到女經理會沒遮沒攔地表白情愛,她對自己有意,他是感覺到了,他也正在思考著,但這般直接地把問題提出來,叫他怎樣回答呢?他知道,林正秀說這話,絕非一時激動,必是經過苦苦思忖,鼓足勇氣才說出來的。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是在求愛這個屬于純感情的事情上,如果生硬地回絕她,必使她傷心,說不定會導致不堪設想的后果。但現在又不能接受她的一片好意,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司馬建偉思慮了許久,心緒慢慢平靜下來,站起身,委婉地說:“正秀,感謝你對我的一片真情厚意,說實話,我自來到麗華后,得到你的賜予太多,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來日方長,有情定補。”
林正秀激動了,雙目放射出灼人的光芒,像中午直射的太陽,她喃喃地說:“要是你不棄,我愿意將麗華交給你,你當經理,我做你的助手。”
司馬建偉動情了,然而,他不能接受。他知道面前這位女子的個性,不矯情,不設防,坦然待人。瞧著她焦灼的目光,他只能這樣回答:“這件事,你讓我想想,日后一定告訴你。”
林正秀點點頭,眸子里透著希望,透著信任。突然,她一頭撞進司馬建偉的懷里,顫栗地說:“你別離開我,要不,我一顆孤寂的心,如何獨自排遣?”林正秀在暈眩中熱烈地吻了他,許久才將他放開,在他的腮幫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紅唇印。面對這個溫存的女人,司馬建偉心旌動搖了,他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她。林正秀又對準他頰上的印跡,再度吻了他,嘖嘖有聲。
天有不測風云,司馬建偉突然患了嚴重的疾病。那天,他咳嗽了,咳得胸部發疼,由林正秀陪著去醫院檢查。司馬建偉覺得自己并無大病,只是林正秀堅持要他拍片,他想拍片也好,好讓她放下心來。
拍片結果出來,肺葉上竟有一塊陰影,特別是陰影邊緣模糊,初步結論是腫瘤,醫生建議做進一步檢查。
這突如其來的橫禍,把林正秀擊昏了。回來后,她拿著報告單,雙手發抖,臉色發青,淚珠大顆小顆紛紛滾落。司馬建偉面色凝重,一聲不吭,室內一片愁云慘霧。后來林正秀終于嗚嗚哭了,她面對著墻,手臂支著額頭,肩膀在抽動。司馬建偉過去,輕輕拍拍她的肩,要她別哭了,她換個位置,依然在哭。司馬建偉給她一塊絹帕,讓她揩淚,對她說:“哭也無用,醫生不是吩咐進一步檢查嗎?那就去檢查,也許問題并不大。”
林正秀抹去淚痕,苦兮兮地說:“你干得太辛苦了,以致積勞成疾。你的病,一定要治好,哪怕是花上十萬二十萬,甚至把商號拍賣了,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司馬建偉苦笑著說:“我覺得不會很嚴重,我平時身體很好,這次也不過咳嗽而已,雖偶爾微微胸痛,也不持續,不會是那個毛病的,你盡可放心。”
“但愿如此。”林正秀說:“不過,也得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林正秀主張到上海大醫院治療,她在上海有家親戚,可以讓他們去聯系最好的醫院。她說:“花錢再多,也要進這樣的大醫院。我相信在科學發達的今天,你的病一定能夠治好。”
司馬建偉感動了,眼眶里溢滿淚水,他一把將林正秀緊緊抱住,一字一句地說:“正秀,我會報答你的。”林正秀嘆了口氣,說:“以后再說這事兒吧。”
第二天,林正秀又陪司馬建偉到醫院去檢查,準備做CT或磁共振,然后帶到上海去。坐診的還是原來的那位醫生,輪到司馬建偉時,林正秀全神貫注地站在他背后,她要聽準醫生的每一句話。
醫生取過司馬建偉的病歷,翻開看了看,接著看那張X光片的報告單,他猛地抬起頭來問:“你就是司馬建偉?”
司馬建偉回答:“是的,今天來做進一步檢查。”
誰知醫生推開病歷,長長地舒了口氣,說:“我找得你好苦呀,你總算來了。”
司馬建偉急問:“醫生,出了什么事?”
醫生唏噓說:“真是陰差陽錯。”接著告訴他:“昨天拍胸部X光片,裝袋時給裝錯了,錯把一個叫馬建偉病人的片子,放入你的X光片袋內,你的片子裝到他的袋子里去了,事后才被發現。”醫生從抽斗里取出一張片子來,習慣地朝窗口亮處照了照,說:“這才是你的片子,你的肺部完全正常。”
“啊!”司馬建偉與林正秀驚喜得同時叫起來。司馬建偉站起身,對林正秀說:“正秀,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林正秀早已淚飛如雨,她再也控制不住,張開雙臂,把司馬建偉的脖子抱住,哆嗦著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這天,麗華商號如臨喜慶,洋溢著一片歡樂。林正秀宣布,商號放假一天,每位員工發兩百元幸福獎。
初夏的一個夜晚,月光如水,微風送爽,是情人約會的最佳時刻。
林正秀白天已悄悄對司馬建偉說了,今晚一同去鏡湖邊走走。她還是那個樣子,衣著整潔,梳妝素凈。華燈初上時,他們來到湖畔,在一棵柳樹下的石條凳上,雙雙坐下。
這些天林正秀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在感情上司馬建偉已成為她的另一半,這個歡喜冤家,再不跟他定情,自己將會失去最后的機會,造成終生悔恨。她已經想好今晚要和司馬建偉說的話,一是要他陪著去桂林旅游一趟,因為她確實太累了;二是送給他一張巨額支票,告訴他,愛怎么用就怎么用。如果這兩件事他都接受了,待從桂林回來,便去辦結婚登記。
林正秀正待啟口,司馬建偉卻說話了。
“正秀,我正想和你談一件事。”
“什么事?”月光下,林正秀的雙眸閃爍著晶瑩的光,心想,他走在自己前面了。
司馬建偉猶豫一下,終于說出他要說的話。
“正秀,我來麗華已經九個多月了,在這段時間里,你給我的贈予與關心太多了,我心里記著,也非常感激你。”他停了停,接著說道:“只是,為了實現我的理想,我想辭職。”
司馬建偉這短短的一席話,猶如雷電,幾乎將林正秀擊倒。她倒抽一口涼氣,說不出一句話。許久,她抬起頭來,痛苦地問:“是我待你不好?”
司馬建偉忙說:“不,不。事到今日,我實話相告,我來麗華,為的是積攢一筆錢,因此,你給我的贈予,我都照收不誤。你或許以為我是個看重錢財的人,這對我是沒有辦法的事。我自跨入大學校門那天起,就發誓畢業后一定要再讀研究生。我父親是個留學博士,他臨死時叮囑我,讀完大學一定要讀研究生。我積攢錢就是為了實現這個夙愿。”他還告訴林正秀,今年夏天他決定去報考研究生,憑他的成績,他自信錄取是不成問題的。
林正秀知道此事已無法挽回,她的心快流出血來。沉默許久,她說:“既然你決定離去,我也強留不住你。我們相處一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盡管對我說,這點忙我是應該幫的。”她的話只能說到這里,原來準備好的那些話,現在只能當作一個美好的春夢。
司馬建偉知道林正秀很悲傷,想說些勸慰的話,償還一些心債,便顯得很親熱地說:“今晚月色很好,難得和你出來,我們去湖邊走走好嗎?”
林正秀變得矜持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晚上我還得去看一位外地客商,我得走了。”
“那我送送你。”
“不用了。”她說著,搖搖晃晃地離去。司馬建偉一直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林正秀來到一片樹林里,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兩手撐住一株樹干,放聲大哭起來。
一個月后,司馬建偉要走了。這天,林正秀熱情而又真誠地對司馬建偉說:“明天你要離開麗華了,男兒志在四方,我佩服你有宏大志向。今晚我要為你餞行,我已經在華僑飯店訂了席位,商號主要職員作陪,到時我們要一醉方休才好。”
司馬建偉感到奇怪,林正秀這段日子怎么變得少有的平靜和開朗,對自己的離去好似當初自己來時那樣欣喜。他望著面前這位容光煥發、滿面笑容的女子,感到茫然。
原來,那晚林正秀在樹林里哭夠以后,突然覺得自己又干了傻事。他要去讀研究生,并不等于拒絕了自己的求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對自己反而有利,自己可以在經濟上資助他,經常去看望他,從各方面關愛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豈有不感動的。還有,那次在上海,她熱烈地吻了他,在他面頰上留下了那個鮮明的紅唇印,紅唇印后來當然抹去了,但當時他不是說,紅唇印已印在他的心里了,這話含意有多深呀!自己應該充滿信心,加倍用心用力,愿望一定能夠實現!她覺得前面是一片陽光。
這天,天氣晴好,陽光燦爛,司馬建偉告別了麗華商號。林正秀為他送行,一輛紫紅色的奧迪轎車,一直駛到火車站。
列車徐徐開動了,司馬建偉從車窗中伸出手來,向林正秀揮手:
“我一定會回來的!”
列車已經遠去,站臺上,一位麗人還久久佇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