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亭

父親從三樓掉下來，摔得昏迷不醒，我立刻打“120”，二十分鐘后，救護車就到了。我把父親抱上車，吩咐司機：“快，走高速公路！”

剛上高速公路，就遇到一個收費亭，司機正要沖過去，欄桿就落下來了。司機只好把救護車停下來，探頭到車窗外說：“你沒看見是救護車嗎？快放行。”一個女孩坐在收費亭里說：“救護車也要收費，三十元。”司機說：“你是剛來的吧？救護車是不收費的。”女孩扭頭問身后的一個男人：“老宋，收不收？”男人說：“收。”后面又來了幾輛車，一個勁按喇叭，救護車的司機卻抖擻精神跟收費亭的人論理。

我看見父親的臉色已經(jīng)由青轉白了，就說：“不就是三十元錢嗎？給他們。”我打開車門，要下去交錢。隨車的醫(yī)生卻關上車門說：“不能開這個先例。”

司機和收費亭的人吵得更起勁了，隨車的醫(yī)生也探頭到前面去助陣。后面的車等得不耐煩了，紛紛掉頭從另一個通道穿過收費亭。父親在吵鬧聲中蘇醒過來，軟綿綿地問：“我在哪？”我說：“去醫(yī)院的路上。”父親問：“車子為什么不動？”我說：“醫(yī)生跟收費亭的人論理，講清楚就走。”父親摸著胸部說：“這里面痛得厲害，好像心肺都爛了。”父親在我的懷里痛苦地呻吟。

雙方還在爭論不休，我實在忍無可忍，就放下父親，又一次打開車門，把三十元錢遞到收費亭的窗口。醫(yī)生卻一把奪過我的錢，斥責說：“你干什么？”我說：“這三十元我出，不用你們出。”醫(yī)生把錢還回我說：“你出也不行，這關系到我們醫(yī)院的地位。即使收一分錢，也是對我們醫(yī)院的蔑視，絕不能妥協(xié)。”

我只好把父親抱在懷里，心急如焚地聽他們爭吵。父親在我的懷里又一次昏迷過去，等他們吵出結果，也許父親早就沒命了。我第三次打開車門，要把父親抱下車。醫(yī)生攔住我問：“去哪？”我說：“我不坐你的救護車了。”醫(yī)生說：“不行。”我掏出兩百元錢扔過去說：“錢我照付，可以了吧？”醫(yī)生把我拉回座位上，又幫我把父親放平說：“你中途下車，會影響我們醫(yī)院的聲譽的。既然我們在一輛車上了，就要同心協(xié)力。”他撿起那兩百元錢，放回我的衣袋里，拍一拍我的肩膀，又到前面戰(zhàn)斗去了。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他們的舌戰(zhàn)不但沒有結束，還升級成謾罵了，我不得不第四次打開車門。醫(yī)生又過來攔我，我一手抓住他的脖子說：“你敢再攔我，我就掐死你。”醫(yī)生驚慌地讓開說：“你別亂來呀！”

我抱著父親下了救護車，上了一輛過路車，五分鐘后就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立刻搶救，可已經(jīng)無力回天，父親死在手術臺上。搶救父親的醫(yī)生說，如果早來一個小時還能救活。而我們在收費亭，最少耽誤了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