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篤正：獲獎只是序幕

在1月9日舉行的全國科學技術(shù)大會上，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院士葉篤正獲得上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

在人民大會堂，葉篤正從國家主席胡錦濤手中接過一張寫有“獎金500萬元”的獎牌時，會場掌聲雷動。而這位91歲的老人立于臺上，表情安詳。“獲得這個獎，只是我們大氣科學研究這出大戲的序幕，我愿意和大家一起繼續(xù)演下去。”

與第一份氣象記錄一起誕生

1916年，中國開始有了第一份氣象記錄。這一年，葉篤正在天津降生。葉篤正的父親曾是清朝末年的一個道臺，這位封建王朝最后的地方官吏娶了三房太太，并生下了十五個子女，葉篤正排行老七。

據(jù)葉篤正的弟弟回憶：在兄弟幾人中，葉篤正不太活潑，但學習成績很好。他說：“我們一塊兒上了中學，上的都是初一，一年級完了之后，要升，我們倆人一塊升初二。但是他總覺得，他是哥哥，跟我在一塊兒，在一個年級，好像不光榮。于是他用兩個月的時間，突擊二年級的功課，然后呢，就報考了初三，而且考上了。”

1930年，14歲的葉篤正考入天津南開中學，對于這一段經(jīng)歷，葉老說，這是他人生路上非常重要的教育經(jīng)歷。當時南開中學張伯苓校長讓學生參與實踐的治學理念對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當時，我們選了門課，就是社會調(diào)查，別的學校都沒有的，就是老師帶著你出去當然帶著你調(diào)查，就是接觸社會。”

南開中學濃重的學術(shù)氛圍培養(yǎng)了葉篤正對理科的興趣，而日本侵占我國東三省又激發(fā)了這位年輕人火熱的愛國心。“當時我特別感覺到，中國人實在是被欺負得太厲害了。”60多年后，已是兩鬢蒼蒼的葉老坐在中央電視臺的會客廳，憤慨不減當年。當時15歲的少年，心中隱隱萌生了一種科學救國的理想。

1935年，葉篤正考入清華大學，時值“12．9”運動爆發(fā)，他很快加入這場運動。在清華的乒乓球桌前，葉篤正認識了學長錢三強，在錢三強的影響下，葉篤正放棄了自己喜愛的物理學，選擇了氣象學。1945年，葉篤正飄洋過海來到美國芝加哥大學學習氣象學，他的老師，是世界著名氣象學家和海洋學家羅斯貝。

回憶起他的留學經(jīng)歷，葉篤正說：“最影響我的，是我們師生間的討論。”他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Facts are allthe important'，(事實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一切都從實際出發(fā)，我總感覺到他那種治學的辦法。他往前看，不是就事論事來討論某一個具體的問題。”羅斯貝教會了他一種思維，就是廣的思維，就是不局限于一個領(lǐng)域，而是從多方面多學科去研究分析一個具體的事物的理由。

無悔的選擇

在遙遠的異鄉(xiāng)，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葉篤正成為眾多女孩追求的對象，但在跟一位美國女孩交往的過程中，葉篤正卻受到一次意想不到的傷害。而且，這種傷害來源于美國女孩對他親愛的祖國的輕視。另外，當時的美國，種族歧視現(xiàn)象還很嚴重。比如，他去賓館訂房間，別人傲慢地告訴他：“這里沒有中國人的房間。”60年以后，葉老回憶當時說：“他罵我個人，我還不那么在乎，但是他卻說，我們沒有中國人的房子!現(xiàn)在他那神氣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我真是太難過了!”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也是在這一年，葉篤正博士畢業(yè)。他優(yōu)秀的畢業(yè)論文給他帶來一份年薪4300美元的工作。而當時在美國，一個小型大學校長的年薪也就是五六千美元。然而，美國優(yōu)越的生活和研究環(huán)境沒能留住一心想為新中國氣象事業(yè)服務的葉篤正。

當時一窮二白的中國，對氣象的研究幾乎是白紙一張。幾番周折后，葉篤正終于登上了一艘去香港的輪船準備回國。這是1950年10月，新中國正在過她一周歲的生日。

當時中國的氣象研究無論是儀器還是經(jīng)驗，都非常貧乏。葉篤正和十幾個研究專家從無到有，一點一點把中國的氣象研究事業(yè)建立起來。現(xiàn)在，經(jīng)過幾十年的辛苦創(chuàng)業(yè)，當初這個只研究古典氣候的十幾個人的科研小組，發(fā)展成現(xiàn)在國際知名的大氣科學研究所，研究范圍幾乎包含所有大氣科學分支。

回國以后的事情并非一帆風順。工作上遇到的困難可以克服，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爆發(fā)卻讓科學家們心有余而力不足。為此，他好幾年不能工作，大兒子結(jié)婚他都沒辦法主持婚禮。

1978年，恢復了工作的葉篤正擔任中國大氣物理研究所所長。事隔多年，有人問他后不后悔當初回國的選擇，他說：“我現(xiàn)在絕不后悔。我現(xiàn)在為什么不后悔?里頭有幾個事情。第一，我是中國人，我給中國做事，我給中國老百姓做事，這是第一個我應該回來的理由;第二，如果我留在美國的話，美國不會給我這么一個舞臺。回國后，我不僅僅在研究所方面，我還可以在氣象局方面有很多的工作，如提意見，搞規(guī)劃等等。所以這個舞臺，美國不會給我的。”

1984年，幾位美國氣象學家專程來到中國，尋求葉篤正的支持。這一次合作的成果，被葉篤正認為是自己最大的貢獻。

當時，他已接近古稀之年，因開創(chuàng)了國內(nèi)大氣動力學的研究，已是世界上著名的氣象學家之一，但這一次，他又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另一領(lǐng)域，成為“全球氣候變化”這個國際研究新領(lǐng)域在中國的開山鼻祖。 “全球氣候變化”與今天許多人們耳熟能詳?shù)母拍钣嘘P(guān)，比如溫室效應，比如全球變暖。但是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人們還沒有意識到人類的活動可以導致全球氣候的變化。

“當我在中國提出這個課題以后，也有許多反對的意見。有一個院士就說，什么全球變化不全球變化的，關(guān)我們什么事，它要變就讓它變?nèi)ズ昧恕！碑敃r，葉篤正為此經(jīng)受了不小的壓力。在他的倡導下，1985年，中國氣候研究委員會成立，葉篤正任主席。這是我國氣候研究走上良好發(fā)展軌道的開端，也幾乎是與國際發(fā)展同步的。在國際上，世界氣候研究計劃(WCRP)是1984年公布的。

2004年2月24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專門儀式上，葉篤正從世界氣象組織主席別德里茨基博士手中接過了第48屆世界氣象組織獎，成為第一個獲得這個被稱為“氣象諾貝爾獎”的中國人。

有點孩子氣

90歲的葉篤正每周一、三、五都會在辦公室。他本來有單獨的辦公室，但他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所以就把辦公桌搬到大辦公室，和很多年輕人一起討論、工作。在所里，所有的人都把葉篤正尊稱為葉老，葉篤正的秘書崔桂云說，所里80％的研究人員都是葉篤正的學生。“作為晚輩，我們跟葉老在一起，從來不用擔心相處問題，他不會因為你資歷淺而不重視你，也不會因為你聲望高而輕信你。你可以輕松地跟他開玩笑，不同意他的觀點也可以直接跟他爭辯。”從年輕時，葉老就一直隨身攜帶一個小本子。以方便隨時記錄下自己的想法和問題，現(xiàn)在，他一上班就跟同事分享他本子里的新想法和新信息，一起探討。他辦公室的研究員說：“他的視野起碼超前20年。”

葉篤正從小就喜歡運動，打乒乓球、溜冰、探險，到了晚年，散步成了他每天的鍛煉項目，老伴是和他同一艘船從美國回來的，相濡以沫已經(jīng)半個多世紀，從來沒有分開過，兩個人一起散步是每天的必修課。

葉老還喜歡看武俠小說，他說：“我特別特別欣賞武俠小說里頭，一個很好的俠士本來已經(jīng)是死定了，忽然一下子又絕路逢生。這個東西對我很有啟發(fā)，就是說你做研究工作，想了半天不行了，忽然一下子出來了，這個也是絕路逢生。”

葉老還突發(fā)奇想，帶了一個經(jīng)濟學的研究生，這名研究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圓滿完成學業(yè)。當記者問及他為什么要帶一個非本專業(yè)的研究生時，葉老說：“我們是相互學習。”

同事口中的葉老和葉老的行為，都向記者表明這樣一個信息：他保持著一個孩子的好奇心和創(chuàng)新精神。

90歲的葉老，真是個可愛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