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聞業的發展對近代小說的影響固已眾所周知,但對這種影響的考察長期流于泛泛而論。本文從晚清上海小報切入,以探討近代新聞業與小說間種種之景況。小報憑其濃郁的文藝氣息成為近代最早的大眾讀物,為小說的廣泛興起提供了適宜的歷史語境。
關鍵詞:晚清小報; 文藝性; 近代小說
中圖分類號:I206.2; I206.5 文獻標識碼:A
正如人們通常所認為的那樣,近代文學是由古典向現代過渡期的文學,在此歷史轉型過程中,不但各文體內部發生著藝術的嬗變,文學的整體格局也發生著變化。其中,小說由文學的邊緣向中心移動,成為近代文學最顯著的變化特征,而現代意義上的小說形態也由此萌生、發展。對于近代小說的這種形態轉變,過去我們更多地關注到梁啟超提倡的“小說界革命”的政治因素,所謂小說地位的空前提高,被奉為“文學之最上乘”,再不是無足輕重的“街談巷語”、“瑣屑之言”。事實上,中國的小說,和世界其他國家一樣,伴隨著印刷術的進步,文化的通俗化,經歷了現代小說觀念興起的過程。這種過程因晚清社會的政治環境而帶有特有的政治因素,但僅此并不能涵蓋近代小說發展的本質條件。
小說的近代化嬗變可能發生得更早,但它的集中體現是在19世紀90年代之后。華東師范大學的陳大康教授輯錄《中國近代小說編年》,對近代小說的創作與發表做了統計,其結論是:“若自光緒二十一年(1895)起算,則最后17年所出的小說占近代小說總數的94.47%,其中通俗小說占96.00%,翻譯小說所占比例更高達99.30%。不難得出這樣的判斷:近代小說的創作及其特征是在最后17年里才得到了最充分的顯示。”①(前言.p2)這樣巨大的數字變化,是必須要有物質基礎作客觀上的支持。第一部晚清小說專史、阿英所著的《晚清小說史》云:“新聞事業的發達,在應用上需要多量產生”,②將小說生產與新聞報刊之潛在關系明白揭示,是為慧眼獨具的敏銳洞見。新聞業的興起,帶動了一種新的寫作樣式的產生,而小說或許是本質上與印刷媒介最相宜的文學體裁。
但阿英的論斷頗為模糊,其中內涵大可玩味。報刊不是一開始就與小說結下密切關系,恰恰相反,其附刊的文藝作品曾一度被詩詞占據。最早滲入中國人閱讀市場的新聞報紙《申報》,其創刊時《本館條例》中有關征稿兩條,其一即云:“如有騷人韻士,有愿以短什長篇惠教者,如天下各名區竹枝詞,及長歌紀事之類,概不取值。”廣為徵求的文類還屬于詩詞等。與《申報》并峙而立的《字林滬報》因自覺在新聞消息上難與《申報》競爭,著意于“文藝附刊”的推陳出新,附贈的文藝作品極為豐富:
《滬報》知時下多風雅士也,除報上!刊詩古文詞外,并附送《花團錦簇樓》、《通藝閣》、《霓裳同詠樓》、《漱芳齋》等各詩集。又知閱報諸君能詩者半,不能詩者亦半;好詩者半,不好詩者亦半,復!刊各小說之尤佳者,附送如《野叟曝言》、《七俠五義》、《蜃樓外史》,《異跡仙蹤》,《老饕贅語》等,類合而計之,名目繁多,實為他報所未有,而亦有目者所共賞。③
然而,在《字林滬報》期間,附贈的小說很快壓倒詩詞的鋒芒,引起了更多的讀者矚目。如號稱“人間第一奇書”的《野叟曝言》被刻印成書冊型單頁隨報附送,頗能迎合當時文人的閱讀趣味,“所印之《野叟曝言》一書,購者踵趾相接,故雖多印若干紙,而前數日之報業已銷售一空,追補者尚復紛紛不絕。”④這種飽學之士和販夫走卒、精英文化與大眾市場之間的妥協,成為那時辦報的主要趨向,所以小說取代詩詞成為報刊的寵兒,勢在必然。可是,就此時來說,新聞業的發展還沒有影響到小說的生產,因為如上文所列可知,報紙附贈的小說都是已有的文本,或所謂之奇書孤本,以吸引人們的好奇心。雖然為新聞報刊的需要而創作小說的風氣還沒有開始,但小說潛在的市場前景昭然若揭。到19世紀的最后幾年,一種新的報紙形式——小報的興起后,新聞報紙才直接介入到小說的生產中。
報學史中首先出現的小報概念,是在姚公鶴1917年寫成的《上海報紙小史》。其“附志”云:“本篇為記述上海華文各日報歷史,故各西報、各華文小報(戲報、花叢報普通名之曰‘小報’)、星期報、月報、季報、年報、不定期之專門藝術報不與焉。”⑤所謂的戲報、花叢報,實指那些以消遣娛樂為創刊宗旨的報紙。阿英曾描述過他對小報與小說之關系的發現:“曾經有好幾年時間,把研究重點放在晚清小說上,在掌握材料過程中,就接觸到了當時被稱作文藝報紙的小報。先后搜集得的,共有二十多種。這些小報的編者,如李伯元、吳趼人所發表的作品,如《官場現形記》、《庚子國變彈詞》,都標識著晚清文學創作的發展。”⑥(《晚清小報錄》“引言補充”.p49)近代最著名的小說家同時又是著名報人: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最初以連載的形式發表于他所創刊的《世界繁華報》;吳趼人曾經辦理過《采風報》、《消閑報》、《奇聞報》等多種小報,他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多取裁于報紙中的新聞素材;民國鴛蝴派小說家的始祖孫玉聲的代表作《海上繁華夢》曾兩次隨小報附送;小報還成為小說廣告刊布的重要陣地,各種小說最新的出版信息匯集在這里。近代小說的文化語境與小報這樣的密切相關,不能不迫使我們回到歷史的原生態中去探討它的緣起。
小報以1897年6月24日李伯元創辦的《游戲報》為始出,此后同類報紙層見疊出,至辛亥年間,上海小報的數目,據阿英訪求有32種,而上海近代文獻室的祝均宙則統計為40幾種,由于年久湮沒,實際的數目或許更多。小報發行之初,即能夠一紙風行,廣為傳布,“《申》、《新》(按:指當時上海最大的日報《申報》和《新聞報》)各報開創伊始,無若是易也。”⑦在高峰階段,“每天上海灘上有十幾份‘小報’同時出版。”不可不為彼時報界之一大特出景象。小報是后來的俗稱,其最初興起時多以“游戲”、“消閑”等意命名,如《游戲報》、《笑報》、《趣報》、《消閑報》,被看作是“報界之別裁”,暗示出它不同于一般報紙的特性。晚清上海創刊的小報,大部分存在時間既短,發行量又少,旋起旋輟,若有若無,湮沒于歷史的長河,卻有幾種出色的持續刊行十幾年之久,歷經潮流的考驗巋然屹立,以獨特視角影寫下那個時代的歷史與社會。小報的興衰起落與時代變遷相維系,也反映了小報自我淘汰的適者生存。值得注意的是,這幾種出色小報的創辦者后來都成為著名的小說家,茲列舉如下(以下所列報紙終刊時間不詳,但大多延至1909年前后,發行時間有十年或更久者):
《消閑報》(后來曾先后易名為《同文消閑報》、《同文消閑錄》等),主要撰稿人:高太癡、吳趼人、周病鴛等。
《游戲報》(1897年6月24日-),創刊者兼主要撰稿人:李伯元。
《采風報》(1898年7月10日-),創刊者兼主要撰稿人:孫玉聲。
《世界繁華報》(1901年4月22日-),創刊者兼主要撰稿人:李伯元。
《寓言報》(1901年3月10日-),創刊者兼主要撰稿人:沈悅庵。
《笑林報》(1901年3月15日-),創刊者兼主要撰稿人:孫玉聲。
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小報直接促使了這些著名小說家的產生,若探尋這一現象,我們需要回到小報的具體環境中,從小報的發行與它的接受以及其版面特征出發。當新聞紙在中國初起時,不過刊載一些船期、貨物往來或價格變化的信息,后來漸漸擺脫單純地通告商業信息的功能,轉而向輿論性的公共空間發展,著意于國家政治范疇內的形塑,“蓋新聞紙之所述,上則國政得失之是非,皆準其論列;下則民間之善法美器,亦準其臚陳。故能互相采用匡救,以成其振興之道焉。”⑧當然也有一些日常瑣事,但一般限于偶爾的點綴,出于調劑閱讀的趣味的考慮,敘其“可驚可喜”之事跡。大報致力于國計民生,寄托著著民族國家的想像,讀者亦以仰視的眼光視之,將其作為政治情懷的寄托,因此,《申報》的讀者群長期限囿于官紳階層。小報的興起開始打破這種以政治為主體的報壇格局,小報報道皆為“小”事,從市民的日常生活和娛樂消遣入手,將關注的目光從時政要聞轉向里巷瑣事,以娛樂場所為主要信息源地,飲酒賞花、顧曲樓臺,“人則士農工賈、強弱老幼、遠人逋客、匪徒奸宄、倡優下賤之儔,旁及神仙鬼怪之事,莫不描摹盡致,寓意勸懲。無義不搜,有體皆備。”⑨著意描繪世相,對大眾談論日用飲食、風俗民情等所有民眾感興趣的事情。
題材和描述手法的轉變,使報紙的性質隨之而變。與大報相較,一些無關緊要的個人事體大量地躋身報刊文章之列,吸引了更多的市民加入到閱報群體中,密切了民眾與報紙這樣的現代讀物之間的關系。近代以來,一種淺近的、通俗的文體形式一直被呼吁和摸索著,然而在小報者之前,無論是商業性日報、傳教士、政治家等所辦的各種刊物,其主體無不是面對中國的知識階層,還沒有一種向小報這樣通俗而風趣的文筆筆墨產生。《消閑報》是小報中出色的一份,它的發刊詞有言:
或者高人韻士,酒闌燈炧,苦茗既熟,有約不來。走馬王孫,倦游既返;深閨才女,刺繡余閑,既無抵掌之良友,復乏知心之青衣,得此一紙,借破岑寂,或可暫作良友青衣觀乎。此可為高雅諸君消閑者也。甚或讀書童子,讀史傳不得其門者,談《聊齋志異》乃足啟啟聰明;讀毛詩不知其義者,誦元人曲本乃適以開其智竅。此無他,莊重難明,詼諧易入耳。⑩
在文字的風格上,小報都能做到通俗活潑、詼諧易入,其期待的讀者包括官吏名士、走馬王孫、深閨才友、童蒙學生、男女老幼等,極大地拓展了報紙的發行面向,擺脫了早期報紙一直打不開文人圈子的局限性。在內容上,小報具有相當的包容性,“所載上自國政,下及民情,以至白社清談、青樓麗跡,無一不備”。既提供大量詳盡可靠的資料來源,又有多種多樣的精神食糧,包括詩鐘、詩社等征聯與品評等,報紙日日發行,常常“家置一編,視為日例”。它以“遣愁、排悶、醒睡、除煩”這樣淺俗的消遣宗旨,作為中國近代第一批通俗的大眾讀物,贏得社會上的廣泛接受。此類眾多的小報在都市上海中流傳,對于近代通俗文化的繁榮以及讀者的增加,其意義可想而知。
這樣大規模的通俗讀物的出現,使近代小說的新興成為可能。在論及近代小說的興起時,傳教士傅蘭雅1895年發起的小說征文比賽經常被提起,人們普遍以為其在促進在呼喚新小說的產生中有積極的意義。其實,1877年一位署名“寓滬遠客”者在《申報》發布名為《有圖求說出售》告白,是為更早的近代小說征文舉動。其文云:
茲有精細畫圖十幅釘成一冊,名曰“圖求說”,托《申報》館代售,每冊收回工價三十文。但圖中之人名地名以及事實皆未深悉,尚祈海內才人照圖編成小說一部,約五萬字,限于十二月十五日以前繕成清本,由《申報》館轉交,擇其文理尤佳者一卷,送潤筆洋二十元,次卷送洋十元。便即裝印成書出賣,余卷仍發還作者,決不有誤。惟望賜教為幸。(11)
雖然不能確知寓滬遠客的圖畫內容,我們大致可以猜測其與當時上海洋場的場面當所去不遠,也就是說,徵求的小說也必定是反映當下發生的現實生活。至于征文的實效如何,目前還不是十分清楚,在1878年1月19日《申報》上刊載的一條《有圖求說展期》云:“茲因限期已至,而所收之作不過安閑先生一卷,無從比較優劣。”由此看來,征文似乎沒有取得熱烈的響應。盡管這是一次不成功的小說征集,而社會上對刻畫和反映現實的小說需求已初露端倪,它的到來尚需加以時日。從歷史事實來說,在這些展開對現實充分描述的小報中,近代意義上的小說得以孕育。
小報的誕生環境與上海近代都市化的娛樂業發展有密切的淵源關系。小報的始作俑者《游戲報》發刊詞有云:
海上為通商巨埠,驕奢繁盛,甲于五洲。勢利之區,逋逃之藪,天生人眾,懵懵懂懂,在睡夢中,而無有從旁為之大聲疾呼者。不知歌樓舞榭,一痛哭之場也;甘飴旨酒,一鳩毒之味也;洞房曲室,一養患之所也;鈿車寶馬,一痿蹶之象也。而且機制愈出而愈奇,心思日巧而日拙,以及五方之所雜處,九流之所叢萃,詭偽變詐之事,無日無之。主人言論及此,竊竊以為隱憂,始有此《游戲報》之一舉。(12)
小報立足于五方雜處的十里洋場,在歌臺舞榭、戲館茶間、里巷市衢中采擷素材,其描寫的觸角延伸至社會的各個層面,將里巷趣事、街談瑣語詳加描述。這些豐富多彩的生活趣聞經由報紙傳播,在成千上萬的讀者中瀏覽與評論,作者寫作與讀者接受之間,一種想像性的虛構空間被建筑起來,日常敘事的傳奇由此而生。這種新聞與文藝混為一談的描述方式揭示了兩種體裁間互相交疊的狀態,新聞消息在脫離了實用的信息功能之后,仍能在文學領域占有一席之地,而小報亦超越新聞的樊囿,馳騁于文藝的世界,為“報館之支流,而亦文人之樂事”,(13)其蘊育的文藝性,從它的另一慣稱“文藝小報”中也可見一斑。小報表現出對現實無比的關注熱情,以各種文體形式,論說、傳記和多樣的敘事文來指向人間世相,正如同每日上演的小故事一樣,這些取材于城市巷道各處的趣聞不僅能使個人互相聯系,還能與使個人與他們所屬的城市、團體與自然環境緊密相連。小說體裁在主題與描寫特征上與小報的某些主旨及結構特征的相似性,使小說得以自然地插入到小報的版面之中,而報紙上的新聞事實也更順利地融進文學的虛構之中。小說與報紙之間,一種文體的交流與對話因而產生,新的小說形態得以孕育,隨《游戲報》之后創刊的《消閑報》,在產生原創小說方面首開先河。
1898年2月12日,在《消閑報》創辦近三個月的時候,報上出現一則《戲館尋書,莽小子失心遇鬼》的消息。確切地說,這是一則故事,因為當日這類報紙的編撰以趣味為主導,描述新聞往往極盡情致,亦經常雜入各種故事趣聞。這則故事被編排在新聞消息之中,標題與上則新聞的題目《書場點戲,土老兒得意忘形》形成對偶,恰符合《消閑報》“新聞若干,則標題俱用對偶”的體例。然而,這則以新聞面目出現的故事在敘述形式上流露出章回演義體的痕跡。開頭是“話說寧波鄞縣東有一人,姓張名慶祿”的話頭;行文中間則有“閑話休提,且說”、“看官”等字樣;結束處是一煞尾詩:“只為頑痰迷本性, 致令人鬼不能分”。此故事共連載了8回,分別登載于2月12日、2月13日、2月15日、2月16日、2月17日、2月20日、2月23日、2月25日的報紙上。在全文結束時,作者說明,這一連載故事叫做《天仙茶園有鬼記》。更值得注意的是,繼《天仙茶園》之后,又有《四大金剛》的小說發表,從1898年3月3日至3月22日,共連載了19回,為章回小說體制。《消閑報》中的小說連載,混同于報紙的新聞雜事之中,并且小說的回目也以“標題四對偶”的模式與新聞標題兩兩對偶,流露出孕育自新聞的痕跡。可以考察的是,其作者為晚清著名的譴責小說家吳趼人,這部連載小說后來被充實為百回本,并以《海上名妓四大金剛奇書》為名單本發行,是吳趼人最早的一部章回小說。
李伯元將小報看作是深具寓意的寫作,他創刊《游戲報》時即有相當的理想抱負,認為“朝政如是,國事如是,是猶聚躄之流,強之為經濟文章之務,人必笑其迂而譏其背矣。故不得假游戲之說,以隱寓勸懲,亦覺世之一道也。”(14)他反復強調這一觀點,將小報文章看作是“以嬉笑怒罵之辭,備興觀勸懲之旨;莊諧齊語,半屬寓言。”(15)這種嬉笑怒罵的風格對渲染流行的社會閱讀風氣方面有獨特的貢獻,因此,李伯元所辦報紙,無論是《游戲報》或《世界繁華報》,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描繪世相與諷刺隱寓相結合。其所辦報是:“輕世肆志,舉當世奸惡之徒,未免形容盡致,以是招忌于人,誠所難免。然本報實屬寓意勸懲,要不能不舉一樁事取一種人以供其發揮,而肆其議論。”(16)報紙新聞為現實的再現搭建了適宜的文字平臺,小報的撰稿者則在這種再現中傾注了個性化的主觀情感,使現實本身再現的同時,也表達其如何能被體驗的思想。這種敘事模式與小說有著天然的接近,因此,我們可以看到諷刺性的刻畫是李伯元小說的一個鮮明的特征,而他也將小說看作小說相得益彰的補充。1899年7月29日《游戲報》發表《<海天鴻雪記>序》,署“已亥季夏游戲主人序”:“盛衰之感輒軫結郁勃于懷,而不能自己。欲為一家之言,或托之稗官野史,或摹寫酣歌恒舞之大凡,魑魅鬼蜮之殊狀,補《游戲報》之未備者。”1901年4月,李伯元另創《世界繁華報》,在庚子世變之后的社會情形下,辦報主旨已從《游戲報》著意看花品葉的歡場游戲轉向官場時事的批判。在《新出<世界繁華報>章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報紙這種欄目的具體設置:“引子、評林、諷林,或詩或詞不拘一格;或譏彈時事,或諷刺世人。”又有“時事嘻談、滑稽新語、最新電報、翻譯新聞、緊要新聞,每項新聞數則。另有子目,靡不生面別開,引人發噱。間有寓意,識者自知。”(17)(資料索引集二.p207)從最開始的立足歡場到逐漸旁及官場,小報反映現實的深度在增加,諷刺的筆調更為明顯。李伯元早期辦小報,還僅限于在十里洋場“喚醒癡愚”,以維系世道人心的教化為己任。當小報越來越深地介入現實批判時,就有足夠的動力來促使他創作小說來強化這種批判。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官場現形記》首先是針對《世界繁華報》的讀者,為補償《繁華報》所不足而作。在1903年9月8日的《世界繁華報》上,一則《官場現形記》的出書廣告證實了這種猜測:
本報所撰之《官場現形記》一書,雖甫成十二回,已得九萬余言。頗得閱報諸君所稱許,來館指購全書者,幾無旦蔑有。本館特將前十二回先行刊印成書,以應遠近之購取,定于重陽前出版。(18)(魏紹昌:《官場現形記》的寫作和刊行問題.p114)
習慣了《游戲報》、《世界繁華報》語境的讀者自然頗能體味小說的諷刺之意,自然,小報的讀者也恰是李伯元所擬想的小說讀者,由于分享著共同的輿論氛圍,心領神會的閱讀契合更使他們如癡如狂。通過小報,小說家通常能夠為發行的小說鋪墊好閱讀語境,其人物與事件多是讀者所熟悉的話題,正是這樣,晚清小說完全抓住了時代的氛圍。誠如研究者們所觀察到的:“沒有任何一位前代小說家像晚清小說家那樣力求忠實地描寫他們自己的時代。中國現代小說一反傳統小說的習慣,不再假說事件發生于過去或發生于非特定的時間,而是直言不諱地宣稱:讀者所讀的就是作家觀察到的現實。”(19)(前言.p8)
晚清小報開創了晚清民國以來由報人而入小說家的模式,其商業經營的性質也為近代文人職業化之先聲。對于與近代小說之產生有重要淵源的小報,我們還所知甚少,本文亦略加討論,更充分的研究還有待努力。
①陳大康《中國近代小說編年》.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
②阿英《晚清小說史》第1頁.北京:作家出版社1955年。
③《滬報附送<消閑報>說》.《消閑報》1897年11月24日。
④《補印奇書告白》.《字林滬報》1882年8月13日。
⑤姚公鶴《上海報紙小史》.《東方雜志》第14卷第12號。
⑥阿英《晚清文藝報刊述略》.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年。
⑦《記本報開創以來情形》.《游戲報》1898年1月16日。
⑧《書同治十三年<申報>總錄后》.《申報》1875年2月4日。
⑨《本館告白》.1899年《游戲報》重印本第2冊。
⑩《釋<消閑報>命名之意》.《消閑報》1897年11月25日。
(11)《申報》1877年11月21日。
(12)《論<游戲報>之本意》.《游戲報》 1897年8月25日。
(13)《滬報附送<消閑報>說》.《消閑報》,1897年11月24日。
(14)《論<游戲報>之本意》。
(15)《論本報多寓言》.《游戲報》1899年7月14日。
(16)《記本報開創以來情形》。
(17)《中國近代文學大系》.上海:上海書店1996年。
(18)《李伯元研究資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19)米列娜編《從傳統到現代——世紀轉折時期的中國小說》.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
(責任編輯許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