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拉鐵羅長得細小、溫柔;身上毛茸茸的,看來那么柔軟,簡直好像是一團棉花,沒有骨架。只有那一雙黑五般亮晶晶的眼珠兒硬得像兩只蝸牛。
如果我解脫韁繩,它就會走向草坪,輕輕地用鼻尖去撫弄粉紅、天藍和金黃色的小花,連草兒都沒有吃幾根……如果我輕輕地叫它一聲:“白拉鐵羅!”它就會輕盈地跑過來,蹄兒著地發(fā)出的聲音就像一只不知名的鈴鐺的清脆笑聲……
我給它什么東西它都吃。它喜歡吃橘子、琥珀葡萄、深紫色無花果,連同那里面的微結晶體蜜糖瓤兒……
它溫柔嬌嫩得好像一個小孩子,好像一個女孩兒……但它卻堅強嚴峻得好像一塊石頭。星期天我?guī)е鼜拇搴蟮男∠镒哌^,穿著整齊、步行緩慢的鄉(xiāng)下人停下腳步來細瞅著: “這簡直是鋼鐵……”
鋼鐵,可不是嗎?鋼鐵同時又混合著月色般的白銀。
十月的黃昏
暑假過去了,跟著幾片新黃的秋葉,孩子們都上學去了。寂寥。屋里的太陽光空空洞洞。在幻想中,響著遠處的喧囂和消逝的笑聲……
在還開著花朵的玫瑰枝頭,黃昏在緩慢地降臨。夕陽的火光擁抱著最后的幾朵玫瑰;向著斜暉揚起芬芳的火焰的花園,發(fā)出一陣陣燒焦了的玫瑰氣息。靜默。
和我一樣煩惱的白拉鐵羅,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它走到我的身旁,躊躇著;最后,下了決心,和我一道走進屋子。
我特地選取1957年的《譯文》(《世界文學》前身)中柳門譯的兩章,用以證明經(jīng)過了將近半個世紀,希門內(nèi)斯的散文詩獨具的魅力依舊,雖然西班牙語翻譯成漢語,總要打些折扣,但那原作者的一顆童心、一種平常人貼近自然的精神回蕩著,正仿佛我們中國的所謂“天人合一”吧。純凈的語言、淡雅的色彩,把我們帶到西班牙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和銀色的小驢白拉鐵羅一起踟躅著、奔跑著、生活著。白拉鐵羅是驢,也是孩子,也是花蘋,也是我自己。陽光與月色同樣照臨我們;快樂與憂傷同樣擁抱我們;生與死同樣光顧我們。白拉鐵羅死得很平常,希門內(nèi)斯寫道:“它蜷曲的茸毛好像陳舊的洋娃娃的蟲蛀過的亂發(fā),只要乎一碰,便脫落紛飛。”多么寫實!并不故意美化它的死。我們的尸首,在送進欠葬場之前,恐怕也不會是好看的。
這是希門內(nèi)斯在故鄉(xiāng)莫格爾寫的一部散文詩集,叫做《白拉鐵羅和我》,又被稱為“中篇詩體童話故事”,其實,并沒有多少童話成分,而是十分寫實的散文詩。評者認為:此書不僅是一部詩人自己的清晰的傳記,而且是一本優(yōu)美的人物畫卷和安達魯西亞的挽歌。
胡安·拉蒙·希門內(nèi)斯一生出版了許多詩集、散文集,還翻譯過泰戈爾的作品。最著名的除上述散文詩集外,還有長詩《空間》,是二十世紀最出色的象征主義詩作。
1956年,希門內(nèi)斯以其獨特的、民族的又是世界的文學貢獻獲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