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自述
來自鄉野,拔出的身子攜帶泥土、莊稼的根系,純樸善良的水珠在異鄉閃亮。一袋子行李、盤纏和父老鄉親沉甸甸的叮嚀,一陣大風刮過之后,紛紛散人大街小巷及龐大的工業區。
我們被時代命名為打工仔和打工妹,像一群群螞蟻抑或工蜂,匆匆出沒于宿舍、食堂和工廠。在城市巨大的投影里,汗流浹背,發揮著一粒優秀種子的芬芳本質,令整個城市肅然起敬。
我們的汗水和夢想在他鄉美麗地綻放,找尋自己的方向。樓道里的飯香一次次嗆出我們的淚水,冰涼的出租屋和月亮一直背在身上。在漫長的黑夜里咀嚼孤獨、寒冷和寂寞,每逢佳節我們便裹緊厚厚的惆悵。
城市的大動脈里流淌著多少我們的青春和熱血呵!遍布大江南北,是茁壯的植物。來自一個又一個無名的窮鄉僻壤,我們的根一直在漂。
拼命地搖曳、歌唱、成熟。我們的汗水在人潮洶涌的大地上痛快地流淌,身 上逐漸析出更多的金屬成分,閃耀成這個城市優秀的風景。
鄉路
“奔馳”晃著油亮的腦袋說:該到你家看看。我搖頭。羊腸小道,田間碎石道,小四輪、摩托和牛屎走的道,那不是你能走的。
要想抵達我的村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個電話過去,我的村莊寧愿自己穿過羊腸小道,田間碎石道,小四輪、摩托和牛屎走的道。倒三次車,拐四道彎,來到水泥路面——我們路經的這個城市,蹣跚地抱我一下。
顛簸
一個顛簸,我把愛情丟了。又一個顛簸,我把友情丟了。在一個又一個城市和春天,一張又一張堅硬的板床上,我顛簸得越來越厲害。最后只剩下骨子里的村莊了。
春節回家
面對滿桌子的雞鴨魚肉及飽滿的顆粒,我低垂頭顱。歸來的兄弟姐妹中我應是最不爭氣的一個。
無法面對的究竟是老娘還是站在身后一直為我鼓掌的村莊。在今天我借助干凈的春節一裹,便將自己掩飾起來。
頂雪的娘,看見一個平安的兒子,便只顧屋里屋外的冒著噴香的熱氣。整個村莊都在向我紛紛伸出溫暖寬大的手掌。
大山深處的父老鄉親目光單純熱烈,只知用整整一個冬天來善待每一粒歸來的種子。我淚水橫溢。感覺春天在胸腔已提前搏動。
獨飲
與這些腌漬的咸菜、油炸花生相擁而坐。今夜我在異鄉的樓頂,向外傾吐一肚子的風雨。
從故鄉出發,一路顛沛流離,一路搜集風霜雨雪。一路思索、沉淀,艱辛地醞釀自己的酒。
握住一段逐漸澄清的時光,認真地傾倒、品嘗。不時用塊褶皺的月光及詩歌抹一把嘴上的泡沫。努力倒凈最后一滴,整個午夜就在我不斷地傾倒里變輕。
單人床
一把老骨頭被人隨便歸攏一下,便開始接待一些漂泊。郊區的出租屋,推門而人的,哪一朵不是蓄滿風雨及艱辛?
奮力撐起平穩的夜晚及均勻的呼吸,讓每一個早晨從身上輕盈地躍起。它總會快活地咯吱一聲,掩過昨夜某根肋骨斷折的疼痛。
向晚
天空昏暗,小凳坐在院落中央。
一團毛線從夏天和娘的懷中,向我身上織。
千里之外,我看見亮閃閃的東西,正從娘的身體里,一根根向外抽。
感應
我在樓上的公廁里一聲咳嗽,燈便亮了。再咳嗽一聲,燈又亮了。前一段回鄉下母親那里,我感冒了,也是這樣咳嗽。
那晚,我一聲咳嗽,娘的眼便亮一下。我每咳嗽一聲,娘的眼便亮一下。我持續不斷地咳嗽,娘的眼便亮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