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辛先生是馳名中外的美學家,現于北京大學哲學系任美學教授。先生平時在研究美學的同時,雅好書法,書風淳樸蘊籍,風規高遠,惜其書名為其美學研究上的盛名所掩,再加上平時其書并不輕易示人,故鮮為人知。
楊辛先生于書法一道,頗多獨到見解,他認為“書法更接近于音樂,是更具有表現性的藝術” 。“書法的妙處就在于書家能自由地將情感溶入筆墨,在書寫過程中所出現的微妙效果往往是難以甚至是不可重復的”楊教授的書作是他的書法美學觀的最好注腳,請看他在1990年冬天送給我的一件墨寶《歲暮》。
據他自己說,1989年除夕,忙碌了一年的他終于有了一丁點兒閑暇,可以和家人團聚了、室外不絕于耳的鞭炮聲,歡笑聲,以及從自家廚房里飄出來的陣陣香味,使得他異常興奮,于是他提筆寫下了“歲暮”兩個字,表達了自己在這送舊迎新之際的興奮之情。
這件作品取法《鄭文公》、《石門銘》,蘊藉而又灑脫。結體古拙中寓秀雅,穩如泰山,陽剛之氣,沖溢而出;用筆則肥瘦、輕盈、快慢均緊密配合,尤其是“歲”字兩撇以及下中部三點,“喜”字之一撇一捺,均靜中寓動,飽含了楊教授學者式的對人世間溫馨的美好生活的深深贊美,正如他的《登泰山詩》所云:“若非造化釀醇酒,哪得字字有真情。”

此作用墨,也頗講究,略取中國畫墨分五色之法,烘托出一種暖融融的氣氛,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同時,那溶溶淡墨與溶清淡墨中隱約著的絲絲濃墨,互相補充,形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舒緩的天籟式的音樂美。再看其落款“楊辛”兩字墨色極濃。與“歲暮”兩字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仿佛樂曲結尾時兩個重重的短促的音符。楊辛先生于有意無意之間,造妙如此,令人不能不感嘆。
三國時魏國的大書家鐘繇曾說:“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宗白華先生對此語的解釋是:“筆蘸墨畫在紙帛上,留下了筆跡(點畫),突破了空白,創始廣形象……從這一筆跡流出萬象之美,也就是人心內之美。”楊辛先生認為宗白華先生所說的心內之美就包含了人的學識、才力、理想、情感等等。正如劉熙載所說的“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不是嗎,楊辛先生的《歲暮》不就是他的學識、才力、理想、情感和他淳樸的心靈的最好體現嗎?
每當我欣賞楊教授這件神馳心醉的思寶的時候,楊教授那清癯的形象,以及他背著裝滿了教具的大挎包,手捧幻燈機,吃力地走上講臺的情景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多么淳樸的書風啊!多么淳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