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讀過蘇子瞻那句“事如春夢了無痕”的詩,想到人生所有的過程如煙似風,最終都將飄散零落而沒有痕跡的客觀事實,我便由此認定了生命本身就是一個無影無形的虛無,一如揚起的塵埃最終又會落定,因而忽略了去感受生命行走的細節。后來,我才發現其實生命中不僅有許多許多美麗的細節可以讓我們慢慢回味,在它不間斷的流逝中,還有著一種動聽的聲音值得我們去聆聽。
每天一到下午,我的屋子里的光線就很暗,連空氣都顯得沉抑。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敲擊著生冷的鍵盤,然后再用打印機把那些文字一張張輸出來,打印機老了,打印的速度很慢,我靜靜地等待著那張紙從打印機的出口出來。打印機發出的滋滋的響聲,在靜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的清脆或尖銳。我在那樣的靜候中聆聽著那樣的聲音的同時,也任由生命的時光悄悄地從身旁溜走。在我全神貫注的等待中,時間被散化成了打印機滋滋的聲響,生命的流逝被打印成一行行字跡。我很欣喜,我不僅聆聽到了生命行走的聲音,而且看到了生命流逝的痕跡。我在讓生命漸漸遠離自己的同時,留下了另一種生命存在的形式,那就是勞動的成果。
每次坐車,我都喜歡在一個臨窗的位置上默默地坐著,散亂地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致,熟悉的與不熟悉的人和物都不由我的意志為轉移而進入我的視線里。聽著車輪前進的聲響,我也聽到了生命行走的聲音,生命在從一個地方移向另一個地方的同時,本身就是一個不斷逝去的過程。
小時候,語文老師要我們寫一篇關于鬧鐘的作文,我在對家里那只小鬧鐘作了一番全面細致的介紹后,在作文的結尾加上了一段:“我不僅喜歡它那美麗的外表,也喜歡聽它的秒針在轉動時發出的嘀嗒嘀嗒的聲音,那聲音十分動聽。”事實上,鐘表秒針轉動的聲音在白天往往會被其它的喧囂掩蓋而難以聽見,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秒針轉動的聲音才格外清晰,滿屋子里都只聽見它嘀嗒嘀嗒的聲響,仿佛深山中流淌的山泉那樣,不緊不慢,有節奏地響著。“少年不識愁滋味”,沒有一切生活的壓力,也從不熬夜,常常是天一黑就被大人們早早地趕上床睡覺了,睡夢中的少年誰也沒能去仔細聆聽小鬧鐘在黑夜里的聲音,年少時的許多幸福時光也由嘀嗒的鐘聲伴隨著,流水般逝去。
其實,生命中的聲音還有許多,比如說話,比如音樂,等等等等,但是只有一種聲音能夠融入到我們的生命里,那就是當我們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一切時,傾注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于等待中所聆聽到的一種聲音,而其它的所有都處于暫時的停止中。
那樣的聲音傳入耳鼓,十分悅耳——那是生命在行走的聲音,是我們美麗的人生遠去所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