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嵬坡到天回鎮

當年逃蜀的玄宗皇帝，在進入成都地界第一眼所看見的那座彈丸小鎮，如今已是繁華的成都市金牛區的一部分了。但是在千年之前，它是由蜀都東行前往中原的第一站，也是歷代沿蜀道西行入蜀的終點。這座名叫“天回”的千年古鎮，其一片川西壩子的綺麗風光，早已構成一幅典型的成都民風民俗畫卷。加之小鎮人家，碧水修竹，老街古院，總是給人以無窮的遐想。

從成都北門出入，途經天回鎮已是不計其數了，只有這次才有機會停下來，對這座“成都北門第一重鎮”從歷史人文、自然生態，乃至當代的社會狀況作一番認真的梳理。

在天回鎮街道辦事處，我們與天回鎮黨工委書記王越川先生、辦事處副主任馮貴銀先生、負責“老天回”項目開發的四川正和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范華富先生等分別作了交談。在交談過程中，我們發現這些當代天回鎮的領頭人們，與李劼人筆下的那些百年前的鄉紳們有著巨大的反差。他們勤奮、務實、目光遠大，深受當代人文思想的薰陶和現代市場經濟的打磨，對當代社會的整體進程和天回鎮獨特文化背景下的地方發展方向，均有著充分的認識和把握。

王越川先生告訴我們，“老天回”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社區項目開發，它是要回到天回鎮一脈相承的文化傳統之根上去。李劼人筆下天回鎮人的生存狀態與現代天回鎮人的生存狀態不可同日而語。做“老天回”項目并不是復古或人為打造一個仿古景點，而是要豐富和提升現代天回人的生存質量。只不過這種豐富和提升，是建立在一個以現代化手段接續起來的傳統文化與精神基礎上的。

范華富先生作為“老天回”項目的執行者，在他看來，這個項目是以天回山銀杏園為背景，形成的是一個以自然生態與社區人文水乳交融的全新的創造。它既是一個自然與社會的連接鏈，又是一個歷史與當代的連接鏈，更是一個局部社區生活與整體社會經濟的連接鏈。而這些當代天回鎮領頭人的責任，就是要通過對“老天回”項目的實施，用這些連接鏈把天回人的當代視野、文化記憶、傳統生活與現代精神匯集在一起，從當今城鄉一體化建設的進程中，走出一條天回人自己的路來。

在辦事處的大門外，是一派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老川陜公路。想起當年唐玄宗的逃蜀之旅，或許就是從我們眼前的這塊路面上匆匆而過的吧。對于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天子而言，從逃出長安城百余里地的馬嵬坡，到最終抵達蜀都成都，其千里蜀道之艱苦難行與內心的孤獨凄涼，實在難以盡述。惟有走到了這里，一聲收復長安的捷報傳來，才終于使他回顏一笑，從此也使“天回”這兩個字，成為蜀道西南端最耀眼的地名。

落魄天子李隆基幸蜀

唐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夏，連月的霪雨一直彌漫在秦嶺山區的峰巒溝壑間，令這座自古以來便橫亙在中原與蜀地之間的險峻大山，一直籠罩在一派凄風苦雨之中。七月的某一天，從漢中境內的“褒谷”道口走出了一隊疲憊之極的人馬，那就是落魄天子李隆基和他那班早已饑腸漉漉、不堪一擊的御林軍。

剛剛被拋到身后的秦嶺大山和那條艱險難行的褒斜古道，給凄惶無比的唐明皇留下了太多的傷痛，而平緩狹長的漢中谷地也絕非久留之地。他們心里都明白，只有馬不停蹄，再沿古金牛道南下，抵達蜀地的腹心地帶，腦袋里繃緊的弦才可能真正松馳下來，才會過上平安、舒坦的日子。然而，最令唐明皇傷心欲絕的事情則是，出生在蜀地的楊貴妃，在數日之前便已命喪馬嵬坡。這位曾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絕世佳人，再也不可能與她的皇上一起，回到那錦緞般繁華的故鄉了。

馬嵬坡位于現在陜西興平市西門外，有楊貴妃墓園一處。1981年政府撥款修繕復原了一座仿唐獻殿，建筑高大壯觀。殿堂之后是墓冢，占地約一畝，高約三米，墓頂及周圍砌以青磚。前有一小碑樓，上刻“唐楊氏貴妃之墓”。墓地周圍有回廊，廊壁上嵌有大小不等的三十余塊石碑，刻有歷代名人游歷后的題詠。據記載，楊貴妃的尸體曾埋在馬嵬驛站旁的土坡下，唐玄宗回到長安曾想改葬楊玉環，但尸體已化，只好將貴妃的香囊和鞋襪葬于墓中，從此種下了“貴妃東渡”的謎團。

在貴妃墓的回廊里，刻有歷代詩人的憑吊之詞。元代馬致遠在他的《南呂，四塊玉·馬嵬坡》中寫道：“睡海棠，春交晚，恨不得明皇掌中看。霓裳便是中原亂。不因這玉環，引起那祿山，怎知蜀道難!”此曲對大唐由盛轉衰、唐明皇寵幸楊妃，最后經馬嵬驛之變不得不傷心入蜀的這一段往事，描寫得可謂簡潔精準。

不過在民間傳說中，楊貴妃并不曾死于馬嵬坡之變中，而是偷梁換柱，遠渡重洋，秘密到達了日本。

馬嵬坡與日本楊貴妃之鄉

無獨有偶。2002年，當息影多年的日本影星山口百惠在接受某媒體采訪時，正式聲明她是楊貴妃的后裔，讓人們感到無比的震驚。難道真的如傳說的那樣，當年的楊貴妃逃離了大唐，轉道東瀛了？

其實，有關楊貴妃東渡日本的說法由來已久。早在二十年代，著名紅學家俞平伯先生就在有關文章中指出，楊貴妃可能并沒有死在馬嵬坡，而是去了日本定居。現在，日本不僅有楊貴妃的墳墓，還有楊貴妃的塑像。日本沿海邊有一個叫做“久津”的村子，也是以“楊貴妃之鄉”而聞名全日本。人們相信這樣一個久遠的傳說：當年馬嵬坡兵變，一名侍女作了楊貴妃的替身，而貴妃本人則是在遣唐使的幫助下，離開了大唐，經過漫長的海上漂泊，最后在今天日本山口縣久津村上岸。山口百惠就是山口家族的一員，她聲稱自己是楊貴妃的后裔，看來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當代比較文學研究專家嚴紹燾教授也傾向于“貴妃東渡”這—傳說。他說白居易的《長恨歌》，是歷史上描寫楊貴妃和唐玄宗愛情的最為著名的傳世名作。他分析長恨歌里寫到的詩句：“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說明馬嵬坡上并沒有找到楊貴妃的遺體；“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說明安史之亂后，皇上曾派人到處找楊貴妃，結果哪里也沒找到；“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其中一人字太真，雪膚 花貌參差是”，想來是一位受命尋找貴妃的道士，最后在海外蓬萊仙山上找到了楊妃。

“關于蓬萊山呢，在中日文化史上，具有特別的文化意義，因為在日本文學的創作概念中，他們常常把蓬萊山本身就指為日本本所，因為我們都知道，蓬萊山是中國道教所構思的神仙生活的在大海中的一種神山，但是在日本的文學中呢，常常把蓬萊山作為日本本身，加以演化的，所以這個能劇呢，它多少暗示了楊貴妃在安祿山事變之后，她其實沒有死，她可能到達了日本。”

夜雨聞鈴腸斷聲

話說唐明皇一行出褒斜古道之后，過陜西黃壩驛、入七盤關、在朝天飛霞鎮蜀道古驛上得遇蜀中百官迎駕，然后浩浩蕩蕩過利州、下昭化、入劍門，沿著數十里風光旖旎、古柏參天的“皇柏大道”緩緩而行，早沒有初踏蜀道時急急如喪家之犬的狼狽相了。但人心的變化總是無常難測，雖貴為皇帝，卻也毫不例外。

不管楊貴妃死沒死于馬嵬坡之變、到沒到過日本，總之，玄宗皇帝對痛失愛妃的思念，因為倉皇的逃亡之旅而暫時拋諸腦后。隨著危險的遠去，錦繡繁華的天府成都已愈來近了，崎嶇難行的金牛古道，也已經快到盡頭了。當川西平原的富麗與豐饒已經出現在眼前時，這位落魄的大唐天子，才又真真切切地想起楊貴妃來。是夜，玄宗住在蜀官安排的梓潼郎當驛行宮中，施設雖高貴華麗，卻難免冷清寂寞。想自己雖貴為天子，在命運的面前卻同樣軟弱無力，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長時間壓抑在心底的悲慟，不禁一下子涌上心頭。

這一慟不打緊，正好外面夜雨霖霖，疾風陣陣；行宮四面的檐角下，只聞鈴聲凄凄，不絕如縷。這位曾締造了“開元盛世”的大唐天子，回想從前笙歌漫舞、霓裳羽衣的繁華往事，再看看如今的凄惶落魄、流浪天涯的狼狽景況，深感命運難測，人生無常，以致輾轉反側，整夜難眠。白居易在《長恨歌》中所寫“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說的便是這一段往事。

不過，玄宗皇帝在蜀中的日子，并非盡如白居易《長恨歌》中所云的“此恨綿綿無絕期”。起贓李白看來，玄宗皇帝是很快陷入“天府之國”的溫柔鄉中的。在李白所作的《上皇西巡南京歌》中，出現在皇帝眼中的，便是另一番綺麗繁華的景象：

之二：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

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之四：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

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

古蜀道上的起點與終點

當年逃蜀的玄宗皇帝，在進入成都地界第一眼所看見的那座彈丸小鎮，如今已是繁華的成都市金牛區的一部分了。但是在千年之前，它是由蜀都東行前往中原的第一站，也是歷代沿蜀道西行入蜀的終點。

據傳就是這次唐玄宗幸蜀，歷盡了蜀道上的千辛萬苦，眼看到了錦繡成都外北十幾里地的一處小鎮時，突然飛騎來報，說唐都長安叛亂已平，皇上可以太平無憂地打道回朝了。于是，這個川西小鎮從此便得名“天回鎮”。這個傳說與史書所載有一定出入。其實玄宗皇帝并未立即調頭回去，而是在成都住了一年零兩個月。直到第二年，他的兒子肅宗皇帝在郭子儀領兵剿滅了安祿山以后，派使臣啖廷瑤入蜀接駕，唐玄宗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成都，回長安做他的太上皇去了。

天回鎮作為古金牛道上出成都的第一座驛站，歷來都是人文薈萃，風物繁華之地。相傳古蜀王杜宇，本是天上的神仙降世而為蜀王。漢代揚雄在《蜀記》中寫道：“以杜宇自天而降，號曰‘天隳’。”按天回鎮外的天回山，在唐代以前一直被叫做“天隳山”，此處便是傳說中“杜宇自天而降”的地方。杜宇教蜀民務農于天隳山，成為蜀人農耕的始祖，深受人們的尊重，被擁立為蜀王。直到唐明皇入蜀后，因在天回鎮得聞官兵收復長安的捷報，才將此山更名為“天回山”。唐代蜀中名士張冬榮曾為此寫有《天回山》一詩。其詩云：

一撮神土從天隳，無端擋得御駕回。

誰能忘卻杜鵑鳥，望帝心聲化翠微。

相傳杜宇年邁之際，將王位禪讓給治水有功的丞相鱉靈，自己便隱入山中，死后化為鵑鳥，晝夜長啼，并演繹出一幕“杜鵑啼血”的動人愛情故事。因為杜宇化鵑的緣故，后人在天回山上遍植杜鵑花，以示紀念。每到春耕時節，正是漫山遍野杜鵑花開得鮮紅的時節，天回山上的杜鵑鳥便引頸長啼，晝夜不停。其聲音清脆悠長，響亮中略帶幾分凄傷與哀婉，令人回想起“望帝春心托杜鵑”的傳說來，不禁為之心顫。

成都門戶天回山

從成都市區開車出北門，上川陜公路，只需10多分鐘便可到達位于天回鎮側的成都植物園。植物園依山而建，背靠皇恩寺古剎，幾乎占據了整座天回山。山上四季花木繁盛，景色幽雅醉人，成為從北面進入成都的一道綠色門戶。

天回山可以說是古蜀文明最早的見證之一。除揚雄在《蜀記》所云杜宇自天降臨于此之外，尚有許多考古實物證明了它在古蜀歷史上的地位。在天回山上有一處被當地人稱之為“蠻洞”的崖墓里石棺里，1957年，考古人員從這里出土了兩件舉世震驚的文物——東漢擊鼓說唱俑和環柄錯金鐵書刀。

擊鼓說唱俑原器通高55厘米，上身袒胸露腹，面部表情憨態可掬。其左臂挾石鼓，右手舉槌，右腳上翹，聲情并茂，形象極為傳神。俑像樸拙的寫實主義風格，奔放的氣勢構成了它獨特的藝術魅力，為雕塑史上不可多得的杰作。而環柄錯金鐵書刀是在造紙術尚未推廣使用以前，用來修治竹簡木牘的刀具。這把鐵書刀的刀身，兩面均交錯鑲有精致的金絲，又因其刀柄呈環狀，故稱環柄錯金書刀。根據刀身的銘文推斷，此刀產于東漢晚期，距今已1800多年。除了這兩件可以堪稱國寶的文物之外，這個由三座墓室組成的所謂“蠻洞”里，還出土了一大批陶器、銅鐵器，包括武士俑、舞俑、撫琴俑、搖錢樹、釜、鐮、鏡、錢幣等。由此可見當時蜀中古代文化已相當發達了。

另外，在成都北郊駟馬橋一帶的羊子山，同樣為川西平原著名的文化遺址區。1956年，考古工作者在這里清理出了一座大型的西周時期的土臺遺址。《爾雅·釋宮》中說：“四方高而曰臺。”據進一步研究表明，它是古蜀王杜宇時期進行祭祀的“天壇”，主要功能是祭祀天地神靈，祈禱神靈護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座大型土臺的發現，在中國古代祭祀史的研究中，占有極為重要的位置。

古寺名園里的悠然時光

在鎮東北五華里處，有一座幽雅的園林和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廟。園林與寺廟融為一體，已成為天回鎮一處很有民俗風味的景觀。這座古寺名為金華寺，三重殿宇，典雅古樸，墻上多有壁畫，梁柱遍布藻飾，雖經數百年風雨，依然透出精湛的工藝與靈巧的運思。據云建寺已有千余年歷史，而清乾隆十五年(公元1794年)所立之《金華寺碑記》則云“國朝康熙年間，有僧三峨毅志復建，砍地誅茅，置屋數櫞，權供拜祀。其徒孫普明，亦能續體其志。”清末民初，寶光寺著名高僧貫一大師為金華寺題名，因此，又有以此為寶光寺之覺廟一說。

園林內則是古柏蒼翠，銀杏鎏金，海棠披彩，慈竹影碧。其中最吸人眼目的是一座古戲臺樂樓，圍墻四面嵌刻有《新建樂樓碑記序》，其文曰：“金華者，自昔有明廟，貌已立，洵古寺。邊延及國朝，定鼎于今，二百來年，太平化治，景運重熙，世躋春臺，入臻壽高。”戲臺高檐遠出，斗拱宏闊緊密，深具仿明代古蜀千蘭式建筑的大氣風范。臺前石柱上分刻有兩副楹聯，意蘊高妙，其中一副為：“弄假傳真，隨他演來，無非揚清澈濁；移宮換羽，自我聽去，都是教愚化賢”。另一副楹聯也非常富有禪意，其聯云：“欲知世上觀臺上；不識今人看古人”，把一出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世相百態，描述得淋漓盡致。

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農歷的三月十四日，寺廟里的9位師父和眾多的居士們，都在忙碌著準備明天三月十五的法會。據他們說，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來金華韌香的善男信婦女們都特別多，如果恰逢佛菩薩的圣誕或大的節假日，天回鎮上和遠近的善信們前來進香膜拜的更多，到時候可真的是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完全處在一片熱鬧而又祥和的虔誠氛圍之中。

而平日，在樹蔭下庭院內，也坐滿了品茶閑處的人們。他們多是些修來了一世清福的本地人，在茶香裊裊之中，享受著成都平原和緩美妙的悠然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