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和是醫學碩士、副主任醫師,曾在一家私人開辦的醫院任泌尿科醫生,一年多的時間里他了解了這類醫院“性病治療”觸目驚心的黑幕。現在,良知回歸的他毅然離開了那家私人醫院,滿懷愧疚地向廣大讀者披露其中鮮為人知的內幕……
堂堂醫學碩士看病竟不如農民
我1972年出生于河南省省會鄭州市中原區一個普通家庭,父親和母親都在某鄉衛生院工作。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的緣故,年少時我就憧憬做一個救死扶傷的白衣戰士。1991年我很幸運地被河南醫科大學錄取了。
1995年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在鄭州一家市級醫院工作。在醫院里,我一邊工作一邊仍在繼續學習,第二年我考取了中國醫科大學在職研究生繼續深造。1999年我順利完成了學業,拿到了碩士學位。2001年我和本院的一位漂亮醫生結婚了,次年有了可愛的女兒。畢業后的幾年里我連續在核心醫學雜志上發表了幾篇論文,這樣我的職稱晉級一路綠燈,到2003年年底我已被評為副主任醫師。
按理說我應該滿足,可是我卻總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自己每月的工資僅僅2000元,生活并不寬裕,而我的很多同學都已經買了房子有了車子。
一次同學聚會上當我把心中的失意說出后,一位辭職在私人醫院工作的同學立即說:“你總算開了竅,憑你這么硬的條件,一個月不掙上萬元真是可惜。”不久他就給我介紹了一位福建老板,他在鄭州已經開了兩家醫院,正在籌備第三家。談過之后老板立即拍板說基本工資3500元,加上提成應該每月在1萬元以上。同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如果干得好的話兩萬多元也有可能。我回去給妻子一說,她也鼓勵我出來干。
因為正規的大醫院不對外承包,福建老板承包的是一家小醫院的整個四層,開辦泌尿專科醫院,外面懸掛了巨大的霓虹燈閃爍廣告牌。他把我的各種證件拿去衛生局注冊備案,辦理相關手續。在正式批準之前我們已經在試營業,只是還沒有大規模地進行廣告宣傳。我們設了腋臭及男、女泌尿三個科室,老板安排我在男科第一診室坐診,這樣病人一進來就能看見廣告牌上的我就是“專家”,增強可信度。
二十多天后手續批下來了,醫院正式營業,我們醫院的廣告在市電視臺相關頻道連續播出,為了吸引周邊患者,老板在鞏義、滎陽、新鄭、新密等縣市也相繼投放廣告。接下來,可能是七八個頻道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起了作用,很多人都來我們這里看病,我認真地為每個病人服務,仔細診斷精心開藥,但我發現其他大夫都對我詭秘地笑。
老板當初給我的提成標準是開藥提成5%,手術和化驗提成10%,每月加上基本工資若真如同學所說可以掙到上萬元甚至兩萬多元,那就是我原來工資的10倍!想到這里心里不免一陣狂喜。可快到月底了,我的提成收入還不到1000元,但性病三診室比我還年輕的陳兵大夫在第一個月竟然就提成8000元!天哪,我百思不得其解,論學歷論水平他都名不見經傳呀!我為此苦惱不已。
晚上,我發現從北京一家醫院請來的退休醫生許教授也悶悶不樂,原來他的提成只有600元。我們來到外面的飯店邊吃邊聊,幾杯酒下肚他的牢騷就多了起來。他是福建老板從另一家醫院臨時抽調過來的,為了裝門面充實力。當說起我的疑惑時他嘆了口氣:“年輕人,老板用你是看中了你的硬件——三證(醫師資格證、職業醫師證、職稱證)齊全且級別較高,你沒見廣告上、衛生局備案都是你嗎?沒有這些,手續就批不下來,在這里只要你賣掉良心,就能掙大錢,像我這么大年紀的人就總是看不慣,所以只好拿基本工資了,陳兵一個月竟然有8000元提成,他只不過是我一個星期培養出來的‘農民主治醫生’!”
“什么?他是農民?”
許教授告訴我,陳兵是福建老板在鄭州包養的情婦的弟弟,高中畢業在家務農,純粹農民一個,兩年前來跟著許教授學了一個多星期,掌握了一些常見性病的特征,背會了許教授開的藥物配方,現在居然成了“陳兵主治醫生”,真是荒唐可笑。
聽了許教授的一席話我深感不安,我問:“那陳兵不就什么證也沒有嗎?怎么就能上崗?不會有什么事情嗎?”許教授說:“這里除了你我之外有幾個是正經八百的醫生?一半左右的人都沒有證,患者又不懂,到了這里就只能聽‘醫生’的話,乖乖掏錢。至于上面老板早就打通了關系,哪有人認真檢查呀!”
最后臨別時許教授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小伙子,這里面的貓膩大著呢!要么要良心不掙錢,要么你就要錢出賣良心,你慢慢領悟吧。”
黑幕驚心!我在金錢與良心的邊緣徘徊
我工作一個多月后的一天晚上,陳兵在老板的授意下請我吃飯,說是向我學習學習醫術。吃到一半時陳兵開始慢慢步入正題,他說:“李教授,恕我直言,現在誰和錢過不去呀!可每當看到你讓那么多的病人流失我真的替你惋惜和心疼。”
“你是說我診斷不出患者的病情,讓病人流失到其他醫院?”我心中十分生氣。
“不,我沒這個意思,李教授的醫術我哪敢小瞧呢?我是說病人你怎能簡簡單單就給打發走了呢?幾十塊、百十塊錢就能讓他們輕輕松松地走掉?太可惜了!太便宜他們了!”接著,陳兵就開始向我“傳經送寶”。
原來,在“陳兵們”眼里,凡是來這里看病的都是“客”,都得挨宰。現代人越來越有錢,精神匱乏在外面花天酒地出入不健康場所,染了性病,活該挨宰!他們充分利用患者害怕患上性病的恐懼心理。一般的皮膚病一旦患者在他們面前遮遮掩掩地說出來,說明患者心里肯定有鬼!于是他們也裝模作樣地“檢查”一番,然后下結論:性病!如果患者不放心開個單子去化驗,結果一出來便能證實:確實是性病。接著便問病人家是哪里的,干什么的,去那種場合幾次了。病人慌了,他們便察言觀色地勸說病人他們保證替患者嚴格保密,現在治還來得及,不要緊張。有時為了保全患者的面子,或是患者夫妻兩人同時來看時,就說現在有時很多情況也能間接傳播,即接觸了性病患者帶有病菌的物品,或出差旅館衛生措施不徹底等,給患者一個臺階下,然后就“對癥下藥”實施“三聯療法”,內服、外用加輸液,全部是進口專科新特藥,保證很快康復,這樣一天下來就是七八百元甚至上千元。等到根據病人的經濟狀況估計再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他們便在最后讓患者“根治”,痊愈了。
這是病人沒病或者是很普通的皮膚炎癥的處理方式。如果有的病人確實患了性病,這時醫生們就更有底氣了,先慢慢緩解病人的緊張心情,穩住病人,然后開始治療,在不知不覺中對病人進行“榨取”。一開始他們就讓患者的癥狀明顯減輕,取得患者的絕對信任,然后一周左右癥狀基本消失。這時就顯出醫生的嘴上功夫了,對病人“軟硬兼施”、“連哄帶嚇”,說病情基本控制住了,但還需要鞏固,得再繼續治療一周,以徹底清除病毒,以免復發。于是半個月下來,很常見的性病就“掏”走了病人上萬元錢。其實后面的治療純粹是多余,但當時患者在恐懼擔憂、害怕復發的心理作用下,只能由醫生牽著鼻子走。
在這里的“醫生們”眼里,凡是來看病的都是有問題的,都沒干好事,所以他們才會有恃無恐地利用患者的這種心理,不知不覺中榨干他們的腰包。
一次我給一位病人開了一種很普通的治療淋病的常見藥物,輸完液臨走時他又過來問我口服藥怎么服用,我一看他拿的藥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這些藥名不是我所開的呀?后來再一看藥的成分我才明白,其實是我開的藥被更改了名字,換了包裝,一般患者都不懂,誰也不會在意。
等患者走后我到藥房去問藥劑師小吳,她是老板的親戚。小吳說:“是呀,咱們的藥都是正規渠道進的合格藥品,國藥準字號產品,但都被換了包裝,改了名稱,現在干這行的都是這樣,以免患者知道用的什么藥后不在這里看病而在外面買藥。”后來時間長了我才知道,這些普普通通的藥物一經過“地下生產線”加工之后,立刻“身價倍增”,有的還被打上英文標簽成了昂貴的進口藥物,原先只賣5元的藥一改換包裝至少要賣30元,老板們的巨額利潤就是這樣得來的。
一個周末臨近下班時來了一位中年病號,三十多歲的樣子,正準備出門的陳兵見狀連忙把他迎進辦公室,沒幾句話就開始詢問起“病情”來,一會兒就開了張化驗單給化驗員田麗化驗,剛好我和田麗正在聊天,抽完血后病號就回陳兵的辦公室了,她接著和我聊天。大約過了30分鐘她沖著陳兵的辦公室喊患者的名字,說結果出來了。然后當著病號的面從電腦里打印了一張寫有病號名字的化驗單。后來我驚奇地問:“你怎么根本就沒有化驗他的血液標本?”田麗一笑:“老板交代的,你們醫生只要懷疑是什么病,看著像什么病,在單子上做個記號我就能如你所愿地給他‘化驗’出什么病來,電腦里儲存有數據,需要的話直接調出來改成他的名字就行了。一來可以省下一部分化驗試劑費用,二來讓病人更加深信他有病好乖乖就范呀!如果真的化驗那很可能不是性病只是一般的泌尿系統感染。”
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病人如果沒病還可以給他“化驗”出病來,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三個月后,我已漸漸熟知了這里的所有黑幕,我感到痛苦矛盾極了。干,就得與他們同流合污,我確實有些于心不忍,良心會受到譴責的;不干,那么每月只能領取基本工資,提成少得可憐,這樣下去我的經濟狀況還是不會改善。這時我想起了許教授的一句話:“我管不了別人,只能管住我自己的良心。”是啊,自己不黑心坑騙病人,還有那么多的人在騙人,以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扭轉現實的。于是,在自己給自己找的借口下,在金錢與良知的邊緣徘徊之后,我避開患者那對我絕對信任、渴求早日康復的目光,用顫抖的手為病人開起了黑處方……
良知醒來勇揭黑幕,掙舒心錢心里才坦蕩
“下水”真正地加入他們的行列之后,我漸漸適應了開黑處方,本來是極常見的泌尿系統感染我說是性病,能蒙就蒙,本來一周就可治好的我告訴病人還需要鞏固一周,也在單子上做手腳,漸漸地我的提成越來越多……
由于我是外科專業醫師,臨床經驗豐富,這里的腋臭手術都由我做,為的是樹立良好的口碑,讓患者做我們的活廣告,這比我們自己吹噓效果好多了。我對腋臭微創療法非常熟練,這是小手術很好做,小切口愈合后一般不留疤痕或疤痕很小。可即使是這樣一個花費僅僅需要幾百元的小手術在我們這里也能讓患者花上2000元,多出幾倍的冤枉錢。因為我們違規操作,本來第二天就應該把引流條取出以利于傷口愈合的,我們這里從來不這樣,直到第三天才將引流條取出來,這樣就阻止了創口愈合的最佳時機,延長傷口愈合時間,一擠里面就有滲出液流出,我們就說患者是過敏性體質,為了避免以后留下疤痕應當連續輸液,一個多星期至少得花3000元,多則四五千元。
對于來這里看前列腺疾病的患者我們都大談“消融”、“介入”療法效果顯著。其實這種病極其復雜,非常難治,效果很慢。病人情況不太嚴重的,我們說成非常嚴重,讓病人心里非常害怕,從而抓住他們的弱點。我曾經在一個月內接診了5位前列腺病患者,每人都治療了兩個多月,花去兩萬多元……
結果,第七個月時,我的提成加上工資一共有2.6萬元!相當于我過去一年的收入!可不知為什么,提著沉甸甸的錢袋我心里卻不是滋味,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要不是那次患者和家屬找上門來當眾羞辱我使我痛下決心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我不知還要昧著良心干到什么時候。
那天早上剛一上班就見一位打扮得體的中年女性和一位干部模樣的男子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幾個人,一進門他們就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醫生真是黑心肝呀,我丈夫在你們這里檢查得了性病花了一萬多元還沒好,可到大醫院一化驗根本就沒有性病,真沒良心!”隨后后面的那幾個人一起扭住我說要到派出所,還有人說要給報社打電話。這時早有人叫來老板,把他們請進會議室好言相勸,說這是誤會,最后老板見我們的化驗單在他們手上證據確鑿,只好全額退還了他們的費用,息事寧人。
從那天之后,夜里我就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夢中又看見被我騙的患者張牙舞爪向我撲來,驚醒后我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最后妻子陪我去看心理醫生,我得了抑郁癥,是長時間心理壓抑所致,我和妻子都慌了。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我毅然離開了那家私人醫院,現在我在一家正規醫院上班,雖然工資和以前相比少了許多,但我掙的是舒心錢,心里坦蕩,夜晚睡覺也備感香甜。今天,我想對廣大讀者說:“疑似性病或患了性病都不可怕,有病要到正規大醫院去看,千萬不要相信小醫院的虛假廣告,以免損失錢財、貽誤治療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