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頭：昔日癮君子撐起義務戒毒天空

他曾經身家百萬，因為吸毒傾家蕩產，他曾多次走進戒毒所，但又很快復吸。好在妻子和女兒并沒有拋棄他，最終在女兒泣血呼喚之下，他躲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偏僻山村，用鐵鏈綁住自己，冒險實施“懲戒療法”。

幾年過去了，他在親友的幫助下，辦起了農莊，吸引了眾多癮君子前來取經戒毒……

淚雨紛飛，毒癮耗盡百萬家財

１９９２年，石延巖在湖南祈東縣肉食水產公司下崗后，靠在火車站開一家“超奇餐館”和搞長途販運，積累下了數百萬家產。石延巖成了當地首富之后，毒販就像蒼蠅一樣盯上了他。不到一年時間，他就把家產吸得一干二凈。

為了籌集毒資，石延巖甚至連七旬老母也不放過。２０００年春的一天，石延巖撕下一塊棉絮塞進腰下，向母親哭訴說：“我吸毒患上了毒瘤，急需住院開刀！”母親聽了，又恨又憐，把積攢多年的８０００元現金，全給了石延巖，讓他去醫院“開刀取瘤”。可這８０００元，又能維持多長時間呢？幾天后，石延巖的毒癮又發作了，手頭上沒有分文。他發現一家發廊在收購女人的長發，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回到家后，他偷偷拿了一把剪刀，向正在熟睡中的妻子李美華的漂亮長發剪去……

直到有一天，當石延巖直面干女兒雷英的死亡慘相，他明白自己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雷英是石延巖經營“超奇餐館”時認下的干女兒。當時，她發現石延巖和這伙人在包廂里吸毒很有趣，在毒販的誘惑下，１７歲的雷英也開始吸上了白粉，靠賣淫來“養吸”。

２０００年５月的一天，李美華找到了石延巖，面無表情地說：“你的干女兒死了，你去見她最后一面吧。”

當石延巖見到干女兒時，她已是一具發臭腐爛的尸體。聯想到自己吸毒，仿佛躺在木板上被蛆蟲拱動的冰涼尸體就是自己，石延巖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怖！此后，石延巖時常被死亡的噩夢折磨著，他害怕極了，于是決心戒毒。

但每次石延巖從戒毒所出來，一碰到“毒友”，就心癢難耐，開始復吸。屢戒屢吸，石延巖先后戒了１０余次毒，光這項又讓家里舉債１０余萬元，他對自己感到徹底絕望：與其像干女兒那么慘死，不如現在就解脫。２０００年９月的一天，他將一根麻繩拴在陽臺上，正準備上吊時，８歲的女兒石麗恰好放學回家，推開門看到這嚇人的一幕，當即跪倒在地：“爸爸，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管我呀！”石延巖頓感萬箭穿心，抱著女兒哭成一團。

為女戒毒，“懲戒療法”破釜沉舟

然而，死并沒有使石延巖抵擋住毒品的誘惑。２００２年１１月的一天，石延巖的毒癮又犯了，他拼命在家里翻箱倒柜，企圖能從中找出值錢的東西。他翻到女兒的一個日記本，有５０元夾在里面。

他幻想日記本里還藏有更多的錢，就一頁一頁地翻開，無意中讀到了女兒的日記。

“今天老師說，我如果還不交齊欠下的１００元學費，我就要被停課了，奶奶身上僅有的５０元都給了我，還差５０元，怎么辦？假如爸爸不吸毒該多好，我的學費就不用急了……”

“原來這５０元是女兒準備交學費的！如果我把這錢花掉了，女兒怎么辦？”石延巖仿佛看到了女兒被人趕出教室的情景。

晚上，石延巖再次向妻子提出戒毒要求，李美華二話沒說便出去借錢，一直到次日凌晨才回來，她沮喪地對石延巖說：“親友都不愿意再借錢了，他們再也不相信你能戒掉毒癮了。”

第二天，石延巖在女兒放學途中請求女兒：“爸爸想自己戒毒，你想辦法借一條鐵鏈和一把大鎖給我。”

石延巖對狐疑不解的女兒說：“我想躲到鄉下，找個沒人的地方住下來，然后用鐵鏈綁住自己，不給自己留下任何余地。”由于戒毒的樣子很恐怖，因此，他叮囑女兒不要把戒毒的事告訴媽媽。

２００２年１１月６日，石麗陪石延巖回到了老家祁東縣盤龍村的祖屋。當骨瘦如柴、體重只有４０公斤的石延巖在女兒的幫助下，把１５公斤的鐵鏈套在身上時，他竟站立不穩，趔趄幾步，便跌倒在地。石麗擔心地問爸爸：“這樣太痛苦，能不能回去再想點別的辦法？”

這種辦法被石延巖稱為“懲戒療法”，如果操作不當，容易引起短時休克和虛脫，嚴重時導致精神紊亂，并誘發一些其他病變。然而石延巖顧不了這么多，他決定破釜沉舟，他叮囑石麗說：“我對自己有信心。毒癮發作后，你無論見到我有多么痛苦，都要挺住，不要告訴任何人。”石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一個小時后，石延巖毒癮發作了，哈欠不斷，鼻涕和口水都流出來，四肢抽搐，不久，他野貓抓心般難受，痛苦得面孔都扭曲了，忍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昏迷過去。看著爸爸這副慘狀，石麗眼淚涌了出來，她幾次想替爸爸松綁，但想起這些年，這個家被吸毒的爸爸害得支離破碎，自己總是受同學的欺侮，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直到第二天早上，石延巖才蘇醒過來。

２００２年１１月８日，聞訊趕來的李美華，見到了被折磨得不像人樣的石延巖，干脆把家搬到了盤龍村。

２００３年１月３１日，就在春節到來的前一天，石延巖對妻子說：“我感覺癥狀有所減輕，吸毒的欲望也在消退，有了饑餓感。”石麗拍著小手掌，興奮地說：“我們終于成功了！”

親情突圍，辦好農莊幫人戒毒

戒毒成功后，石延巖計劃在村里搞養殖種果樹謀生，遠離城里的吸毒環境。

可養豬也要本錢啊，說到借錢，親友還會相信他嗎？望著石延巖乞求的目光，李美華于心不忍：“那我試試看。”

第二天，李美華敲開一位親戚家的大門，當她剛說明來意，對方就一口回絕了她：“以前，我看你們母女太可憐才接濟你，你們沒有飯吃，我還是愿意繼續幫助你，但是如果是那個毒鬼借，一分錢也沒有！”

一連幾天，看著妻子空手而歸，石延巖也絕望了。石麗天真地對爸爸說：“爸爸，你不要灰心。他們不愿借錢給爸爸，我去借，我從來沒向他們借過錢，他們一定會借的。”

石麗和媽媽找到堂叔石承厚，開始石承厚也非常猶豫，石麗見狀，撲通一聲跪倒在叔叔面前：“您怕我爸爸把錢再拿去吸毒，我可以管好這筆錢，寧死也不把錢交給他，倘若虧本了，以后我打工也要把錢還上，要不我現在給您寫欠條。”

石承厚想出了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我可以考慮入股，不過我有一個條件，農莊的錢物都由我來管。”

遠在臺灣的堂妹石東秀得知石延巖為徹底切斷與毒源的聯系，而躲進山村辦農場自救的消息后，匯來一萬美金作為他們第一筆啟動資金。在石東秀的帶動下，其他親友也湊了錢。２００３年８月，石延巖承包了盤龍村近百畝的果園、魚塘和山地。

２００４年２月５日元宵節晚上，武漢市吸毒人員朱宏，慕名前來祁東，他對石延巖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就留下來。”晚飯后，朱宏的毒癮發作了。這一幕讓石承厚見到了，他有些不悅地對石延巖說：“養豬就養豬，開農場就開農場，替人戒什么毒！”石延巖對堂弟的勸告無動于衷，陪朱宏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時隔不久，又有７名吸毒人員在家人陪同下，先后來到盤龍村，向石延巖討教戒毒經驗。

吸毒人員日益增多，農莊再也不能平靜了，這引起了石承厚的恐慌，親友們也擔憂石延巖在吸毒人員的影響下再次復吸。一次，一位親友向石延巖下了最后通牒：“倘若你明天繼續容留吸毒人員在農莊，我就要考慮撤資了。”

“別人歧視他們還可以理解，如果連自己這個‘過來人’也這樣無情，那就無異于再次把他們推進火坑！”石延巖的想法得到李美華的大力支持：“一人吸毒，全家可就毀了。人家既然找上門，我們就不能撒手不管。”

石延巖最終沒能挽留住堂弟，石承厚帶走了所有流動資金，農莊頓時陷入困境。突然的變故把石延巖砸暈了。望著丈夫緊鎖的眉頭，李美華拿出了幾件陪嫁的金銀首飾：“你吸毒的時候，就是打得我遍體鱗傷，我也沒舍得拿出來。現在你拿去換點錢，去買點米買點油，先讓大家填飽肚子再說。”

李美華的行動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朱宏提議：“石大哥兄弟之間鬧得如此不愉快，全是因我們而起，那么我們也有責任幫助農莊渡過難關。”

朱宏帶頭提前把一年的生活費３６００元交給了石延巖，另一名吸毒人員也響應朱宏的建議：“石大哥干脆把幫工也辭退了，把養豬的活兒交給我們來干，這樣，又可以省下一筆錢。”

愛改變一切，戒毒人員融入農家

２００４年６月的一天，石延巖等忙著和豬販子交易，把豬趕上車，不料有兩名戒毒人員突發毒癮，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直挺挺地一頭摔進農田里。見多識廣的豬販子脫口而出：“十有八九是犯毒癮了吧。”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村里民風淳樸，有夜不閉戶的傳統，突然冒出了兩名吸毒人員，太令人震驚了。剛才還笑哈哈的村民，突然拉下臉，如遇瘟神一般，立馬四處散開。

不久，幾乎每戶人家都養了狼狗護院。村民絕不容忍這些吸毒人員滯留。２００４年７月的一天，村民汪愛國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闖進農莊。石延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汪愛國等人掀翻在地，捆了個結結實實。石延巖面無人色，一臉驚恐：“大哥，我究竟犯了什么事？”汪愛國狠狠地摑了他一個耳光：“你還有臉問我？我家幾只雞昨晚沒回來，一定是你指使這些葉鬼（作者注：當地人對吸毒人的稱呼）偷的。”

聞訊趕來的鄉親越聚越多，得知事情原委，有的人趁機朝他們扔石頭、吐唾沫，惡言怒罵，石延巖雙眼模糊，突然雙膝跪下，哀求村民別打了，憤怒的鄉親們哪里聽得進去，繼續追打旁邊的戒毒人員。

正在煮豬潲的李美華和石麗，一路悲號而來，母女倆抱住汪愛國的大腿：“請別打他們，他們身體狀況很差，經不住你們這頓暴打呀，他們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們也會犯法坐牢啊。”

這句話，使汪愛國清醒過來，他制止了鄉親們，然后對石延巖說：“限你們今天晚飯之前交出那幾只雞，否則，你們全部給我從村里滾出去。”

山村雜草叢生，到哪里去找雞啊！但為了證明大家的清白，也為了農莊的生存，石延巖帶著戒毒人員搜索每一個山旮旯。在汪家后院，石延巖等人看到了黑狗正在撕扯麻花雞，而另外幾條狗也在分享一堆雞骨……

這場糾紛就這樣化解了，但農莊的戒毒人員情緒十分低落，石延巖心感不安。用什么辦法才能改變當地人的成見呢？秋收過后，一場大雨把進村的山路沖得泥濘不堪，接連好幾天，糧食運不出去，當地人紛紛嘆息：如果有一條簡易的公路就好了。石延巖和大家商量：“與其坐在家里怨天尤人，不如立即行動起來，做一件大事出來，讓村里人對我們另眼相看。”

２００４年１１月１０日清晨，北風呼嘯，還躲在溫暖的被窩里的盤龍村村民被一陣吆喝聲吵醒了。好奇的村民打開門一看，原來是石延巖帶領幾個戒毒人員在修筑路基，然而村民只是看看熱鬧而已，沒有誰去幫他們一把。

繁重的勞動、寒冷的天氣和毒癮發作，時刻都在威脅著戒毒人員。一天，朱宏的毒癮提前兩個小時發作，正在干活的朱宏雙手亂抓，在泥水里不停地翻滾，誰也不能控制他……

這幕慘相再一次驚醒了當地村民。第二天，當石延巖等人扛著工具走出農莊時，他發現無論走到哪家門口，哪家便吱呀一聲開了門。不用打招呼，沿途的鄉親不約而同地扛著鋤頭和鐵鍬加入到石延巖的隊伍中。此時，汪愛國發話了：“石延巖，我們聽你的安排，直到這條路修通。”

這句話再平常不過了，可石延巖和戒毒人員聽得直暖心頭。從此以后，戒毒人員出門，鄉親們都微笑著向他們打招呼，還主動邀請他們進屋打牌吃飯。戒毒人員漸漸告別了孤獨和落寞的生活。２００４年１２月６日，朱宏成功戒毒，準備回武漢和家人過春節，離開農莊時，鄉親們都來送行，他有些依依不舍：“吸毒這么多年，每到一處都受到歧視，沒想到老石和鄉親們會對我這么好！”

誰也沒想到，朱宏在家里沒待上３個月，又重返祁東，這一次他還帶來女兒：“老石，只有在盤龍村，我才會感覺到做人的尊嚴！”

隨著媒體對戒毒農莊的報道，石延巖先后接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１００多個電話，那些為毒品所困的朋友，均表示要來農莊戒毒。這對石延巖來說，是喜也是憂，小小農莊剛剛建立，只有三間平房，無法容納這么多人。

石延巖真有些為難，但他堅信愛可以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