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龐余亮:
男,1967年3月生,畢業于揚州師范學院,在《小說選刊》《人民文學》《詩刊》《花城》《天涯》《上海文學》《北京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若干。多次入選年度作品選。著有詩集《開始》、長篇小說《薄荷》等。參加過《詩刊》社第十八屆青春詩會和魯迅文學院全國第三屆中青年作家研討,獲得過1998年柔剛詩歌年獎,江蘇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
勞動
你見過的那雙黑手的勞動
那雙在煤球廠勞動過幾十年的黑手
怎么也洗不凈的黑手
像是在暗示——這黑手上
無數條煤渣小道通向命定的勞動
我興許能走上其中的一條
多年以后,你卻離開了我
在另一條煤渣小道的盡頭張望
你見過那雙黑手的勞動
在煤球廠幾十年黑色的勞動
應該重見天日了
如今卻耷拉下來,藏在松垮的褲兜里
——就像我家的蜂窩煤,我家的蜜蜂
全躲到了那黑暗里
那穿著劣質西裝的蜂窩煤
擠出滿臉微笑的蜂窩煤
露出一口白牙齒的蜂窩煤
拘謹不安的蜂窩煤
脾氣緩慢的蜂窩煤
銷路不暢的蜂窩煤
父親啊,如果你見過那雙黑手的勞動,
如果你真的記得我的小名
火蜜蜂們就會和我一起飛
把你鍍成純金的蜂王
《水滸傳》后傳
我肯定不是這個后傳的傳主
我說的也不是你所認為的意思
比如生活,比如死
比如一只螞蟻
它在我們身體里搬運
這個肉體的聚義廳
它的恍惚,你的牙疼
我說的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比如陳獨秀,比如
圖書館密室里的《新青年》的影印件
那么嶄新,像火過后的灰燼
青春,此時叫做脂肪肝
理想,此時叫做減肥藥
我,如果叫做黑臉宋江
你,就是為寫作打狗的施耐庵
愛鳥周
誰在一棵大樹上貼上了標語!
一群的鳥兒驚醒了
它們,你們,還有她們
一下子被播散在空氣中
愛鳥周,愛鳥周
我們將以此熱愛生活一星期。
四月頌
四月啊,逝者剛被憶起就被忘記
花瓣落地,籽實沉重
四月啊,漸漲的河水否定了現實
大乳房的女子偷走了我的前半生
四月啊,在最幽暗的小道上
我和失眠的蚯蚓并肩奔跑——
四月啊,丑孩出世
露珠就是他背脊上的疤痕
西湖之夜
一天的斗爭已經過去了
連月亮也低下了它血紅色的羽毛
像煙塵女子的迅速衰老
西湖正泛著微微的鱗光
只有那一只眼的貓頭鷹
蹲在諸山的茶園里幽幽嘆息:
銅啊,銅月亮
紙啊,紙月亮
一天的斗爭已經過去了
明天不知道又是誰將死去
西湖邊總是有一些卑怯的幽靈
子夜里,他們曾游到了湖面上
到了黎明,他們就潛到了深黑的湖底
韶華之賤……
好像已經松弛下來
這用自制的啞鈴做擴胸運動
練成的胸大肌,再也不好意思提了
虛胖的我們在清晨咽下饅頭
喝下稀飯,喉頭的響聲
叫做總結,也叫做開始曲
夜里打呼嚕的老婆已經洗好了青菜
還替磨了一夜牙的兒子系好了
紅領巾。昨天晚上的電視劇
今天晚上繼續做著廣告
什么黃金,什么搭檔
什么樣的顏色能在夜里保守住貞潔
這是被韶華之賤戳出的不一樣的洞,在水里
它們說話的聲音是完全不一樣的
漏了氣的自行車與爆了胎的自行車
在你的屁股下卻會一樣的矜持
可還是被那個街角臉上有疤的修車人
拆出了它橙黃色的肚腸
積雪下的螞蟻
如果能夠想起遠方的積雪
如果能夠眺望到遠方的積雪
如果我還在不斷地暗下去——
在人才招聘會場的一角,在銹跡斑斑的車間里
在擁擠的人群中
我填上了你的名字
如果我能夠找到你
我就請求你的寬恕
寬恕,寬恕這張盲目的紙
這盲目之紙上的抒情和詛咒
以及那遠方冰涼的積雪
積雪下的那些螞蟻
耕耘之疼
紅色拖拉機的性欲
翻滾過的土地……
喘息、呻吟的聲音
充滿了廢棄的灌溉渠
我愛你,像麻雀一樣
在青草叢中出沒
像逗號一樣,在詩歌中出沒
有時候逗號就被省略了
只剩下那些細蝌蚪
只剩下那些黑蝌蚪
只剩下這個憂傷而蓬勃的春天。
環繞
灰塵滿面的天鵝屬于鳥島的天鵝園
不能飛翔,僅僅能夠眺望到
翡翠千島湖上如鴨的游人
嘰嘰喳喳的訴說
那湖水,那清澈……
園中落羽枚枚,一只天鵝
拍打一雙大翅膀
……全身的癢
多少虱子咬住了它?
灰塵就這樣彌漫開來
圍觀的游客捂住了口鼻
害羞……天鵝彎曲長長的頸項
盡力埋進了灰塘
蛇島上被攪亂了睡眠的蛇
彎曲得更緊
環繞著這湖中虛構的島
投影
當寂寞如寒潮一樣來臨
我認識的那些樹,平原上孤獨的樹
落盡了葉子的樹
那些懷抱尸骨生長的樹
在地上早已秘密相愛
不讀詩的人,連那些不規則的樹枝的影子
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