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詩歌或許是驚心的夏日落葉——我憶起了一個詩人所說的,“詩人的任務不是粉飾,而是要出于污泥。”——大地又叫處處污泥。
2 在暴雨到來之前,閃電一次又一次地把眾人的偽裝一層又一層地剝去,直至麻木的心裸露出恐懼與戰栗,并在我的身上悄悄伸出天線似的觸角……
3 我不止一次的想起腐葉林中的命運——這汗水淋漓口渴難忍,但不能喝上自己想喝的一口水的腐葉林中的命運,或許就叫做生活。
4 為什么我總是在夏日里掩上那本《死亡哲學》,——請聽聽法國詩人徐佩維埃爾所說的“死人背上只有黃土三指/活人卻要把整個地球背負”。
5 那些在夏日河灘上嬉戲的孩子——黝黑,瘦小,僅僅留下雪白的牙齒,鮮紅的嘴唇——你不能不說:“詩歌是少年的嘴唇之紅。”
6 大地上可以不需要播種——但各種各樣的植物還是生長出來了——就像貧窮的家庭中眾多的孩子一晃長大了,有的學會了開花,有的學會了結果,有的僅僅學會了長成一棵怪脾氣的草。
7 其實我們的內心都有一個亡父,亡父在我們的天空中——他俯視著我們,為我們流淚,為我們羞愧,還會為我們贖罪——生活之惡總是在人類的圍墻上像碎玻璃一樣閃爍。
8 夏日里,不斷地遭受暴雨,本是泥做的我們,有誰變成了一團慌張的爛泥?
9 只有青蛙,在夜晚里呱呱直叫的青蛙,像是在土地上勞作的父親在呵斥我們——寫什么詩,為什么不來捕蟲,不來種地……
10 生存之黑,黑不過一只午睡的黑貓。
11 夏日墓園,草與蟲的天堂,寂寞的詩人被派到這里割草喂養。詩人把這小小的草原叫做蒙古。——這其實是嬌情!
12 烈日下,一些葉子耷拉下落;黑暗中,它們又蓬勃起來——像是在做夢——同時夢見了生之殘酷和詩歌之美?
13 河水漸漸地漲起來了,但我生命的吃水線依舊。
年齡越大,詩歌越寫越難,澀,直至枯竭,像一條干枯的水蛭一樣,被孩子們當作橡皮在使——它們將擦去一個又一個錯別字。
14 黑暗中裸身而行的人,他熱,他在黑暗中模仿著嬰兒——滑稽的人啊,他將被當作人們傳說中的詩人。
15 草籽禁不住往下降!你用手捧也捧不住,因為你夢見了兔子……
16 我看見了一個后背上的胎記——小時候是一個斑點,長大后不停地被掩蓋,它就在掩蓋中長大,長大,直至占據了他的后背的大部分,像他的另一張臉,像一個人摘下了近視眼鏡,而把變形的眼球裸露在黑暗中……多么可怖的現實!
17 努力地寫,恰如努力地去死——死不可避免地到達,而寫作是重復的,徒勞的……
18 人間的渾濁生活,兒童的游戲或者詩人的夢想是一種事物的不同命名。
19 里爾克說:“跳桔子舞吧。……”為什么要跳桔子舞?在土地上的人啊,應該跳一跳土豆舞,土豆圓舞曲,土豆狐步舞,土豆華爾茲……有時候,土豆是真理。
20 一個悶熱的午后,我聽到了大地一陣沉悶的嘆息——真的,大地在嘆息。想想吧,大地為什么要嘆息呢?
21 有時候,我覺得我的命運就像站在路邊的樹。我不停地對著來往的汽車呼喊——但誰也不會把我帶走,我的全身布滿了灰塵……
22 一條蛇環繞著一棵樹蛻殼,就像我們寫詩,僅僅留下了文字的蛇殼,而蛇早就游走了,我們還認為握住了詩歌之根。
23 那新建筑,越來越高的新建筑……誰在上面俯視著我們?
建筑的陰影很快就遮住了我們,事實上,我們在陰影中生活。
24 必須相信:在枝頭上的我們不停地戰栗,夢中的罪行不會將我們輕易地放過。
25 我們身上的紅點,不是赤誠的族徽,而是蚊蟲吸血后的斑點:我們是永恒身上的蟲斑。
26 無目的的午睡——有一個小眼睛的老頭在不停地對我說著什么。我醒來之后,一點也不記得他說了些什么,僅僅記得他的一雙小眼睛——為什么我總要寫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