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兩個早晨

一

清楚的記得那天早晨，是大哥和二哥做的早餐，因為爸爸陪媽媽在醫院里住院。正吃飯時，爸爸回來了，還給我們每人買了一塊面包。六七歲的我，見有好吃的，特高興，很快就有滋有味的吃起來。就在我專心享受美味時，聽見大哥問爸爸：“媽呢？怎么沒一起回來？”爸沒應，二哥也跟著問了一句：“是呀，媽怎么沒回來？”我看見爸蹲在那兒，雙手抱著低垂的頭，一副極度痛苦和難過的樣子。

我能夠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兩位兄長不停的追問，父親無言的沉默。良久，良久，父親才無力地說：“不在了，你們的媽媽不在了。”兩個哥哥手里的那碗飯沒吃完，就在一邊嗚嗚的哭了。我睜大眼睛，不明白，這一會的功夫，家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到了下午，屋子里圍了許多人，和媽媽玩得好的幾位阿姨，都在一邊抹眼淚，透過人群，看見媽媽面帶微笑地躺在床上，好幾天不見的媽媽，為什么不親近自己呢？心里隱隱的有點失落和難過。

不知是誰，讓我把姐姐從學校里喊回來，雖然，我不知道媽媽究竟怎么了？但從大人們的表情中，可以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所以，去喊姐姐的路上，心情也是沉重的。

傍晚，要去安葬媽媽，車子把我們帶到一個荒無人煙，只有一座座土堆的地方，荒涼是在那一刻就領會到的，觸目所及，是漫天的黃土。沒有樹木，沒有飛鳥，沒有一絲有生氣的東西，倒是狂風流連這里，一陣陣的呼嘯而過，好像在為這些留在異鄉的孤魂哭泣。在爸爸的扶持下，我朝媽媽的墳上添了三鏟土。隨后，我們就把媽媽永遠的留在了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讓黃土和狂風與她為伴。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父親也已作古。當時，年少的哥哥，如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而我，曾經六七歲的小女孩，也已長成二十多歲的大人。經過時間的沖洗，那天早晨的情景在記憶中愈來愈遙遠，遙遠得令我有些恍惚，恍惚中有些懷疑這些往事是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記憶從遠處一路跌跌撞撞地折回現實，理智告訴我這是真的，就像今天的我一樣真實。原本，那天早晨與任何一個早晨沒什么不同，只因母親的離世，記憶就像相機的快門定格在了那一瞬間，那天早晨的情景便永遠的鐫刻在我的生命里，任歲月沖洗不去。

令人遺憾的是，十幾年過去了，未曾去媽媽的墳上看過一次，因為，安葬完媽媽后，我們全家就從新疆回了湖北老家。心中對母親的歉疚太多太多，而這十幾年，生活也是磕磕絆絆，想回新疆去看看母親的愿望遲遲未能實現。

十幾年來，多少回，夢回新疆，夢回那個遙遠的小山村，夢回那個曾經熟悉的家，尋找母親的身影；堂屋里有母親忙碌的身影；里屋里有母親抱我入睡的情景；院子里有全家圍桌吃晚飯的情景……這些情景就像老照片一樣，讓我舍不得丟掉，珍貴的藏在記憶中，想念時就翻出來看一看。

千里之外，一堆黃土之下的母親始終是我放不下的牽掛。媽媽，總有一天，我會回到您的身邊，在您的墳頭好好的坐一坐，跟您說說話，說說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過來的。

二

那天早晨，剛一醒來，還在床上，就覺得屋子里有點異樣——特別的靜。要在以往這個時候，爺爺早就在床上大喊大叫了。臥病中的爺爺，把黑白弄顛倒了，白天睡足了，晚上便睡不著，所以，在清晨，我們睡得正香時，爺爺就躺在床上嚷著讓我們做這嚷著讓我們做那。可今天，一點響聲也沒有，我側起身子仔細聽，還是沒聽到什么響動。難得爺爺睡得那么安穩，我躺下接著又睡?？墒牵銎娴陌察o讓我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干脆，穿起衣服到爺爺的房間去看看，透過門簾，看見爺爺睡得像初生的嬰兒一般，安詳而又恬靜。見此情景，心中一塊重石落地，不禁暗笑自己剛才的“神經質”。欲轉身回房睡覺，可不知怎的，又放不下爺爺。站在門口，輕輕的喊了聲“爺爺”，爺爺沒應，又喊了聲“爺爺”，爺爺還是沒應。本能地走到爺爺面前，搖了搖爺爺，爺爺還是沒反應。感到勢頭有點不妙，急轉身往二哥的房間跑，滿是疑惑地喊：“二哥，你看爺爺怎么了?！倍缏牭胶奥暎诺蒙弦逻€沒穿，就往爺爺的房間跑，到了爺爺的房間，連喊兩聲“爺爺”，沒應。二哥就出來對我說：“小妹，爺爺不在了?！甭牭竭@話，眼淚霎時從眼眶里掉下來。二哥忙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你先去買掛鞭炮，我去喊大哥回來料理后事?！?/p>

二哥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痛失親人的悲傷讓我感到人力是多么的渺小，特別是在死神面前，是多么的束手無策。

院子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怎么也炸不開郁積在心的傷悲，好在有遙遠哀傷的嗩吶聲在宣泄著我心底強烈的悲痛。第一次發現嗩吶的魅力，原來可以這么強烈的表達心中的傷感。難怪人們把它用在哀樂上。

守在爺爺的棺材旁，我真恨不得揭開蓋，撲在爺爺身上大哭一場，親愛的爺爺您就這樣的走了嗎？孫女還想好好的孝敬您，為什么不等到孫女掙錢的那一天呢？我扶棺痛哭。

其實，在外人的眼里，爺爺是一個大腦不夠數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傻。爸爸常說的一件事是，爺爺年輕時，有一次，奶奶讓他給地里的秧苗澆糞，爺爺看每塊地里種的莊稼差不多，便分不清哪塊地是別人的，于是，想了一個方法，在自家地里插上一根棍子。旁邊一戶人家看了，待爺爺走后，就把棍子插到自家地里。爺爺就這樣只認棍子不認地的澆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奶奶去看時，才發現。就這樣的一個爺爺帶給我們的麻煩遠比愛多。但這并不妨礙我對爺爺的愛，僅僅因為他是我的爺爺。一直以來，我都懷有一個心愿，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掙錢了，給爺爺買許許多多的好吃的?？删瓦@么一個小小的心愿老天一直不給我機會實現。想到這里，淚水再一次忍不住掉下來。

好想有來世，來世還和爺爺做親人，爺爺還是我的爺爺，我還是爺爺的孫女，好好的孝敬爺爺，把今生未了的心愿一一盡到。

從此以后，我的又一位親人從我的生命中走出，每走出一位親人就好像抽干了我身上的血液。

那個寂靜的早晨，靜靜的帶走了我的爺爺。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早晨，陽光透過亮瓦照亮了黑乎乎的屋子，我靜靜地站在爺爺的房門口，看見爺爺熟睡的樣子，安靜，安靜。輕喊著“爺爺”，還是滿屋的安靜。那時，我還不知道就像翻書一樣，爺爺從我的生活中永遠的翻了過去，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三

我認為人生來世一遭，實在辛苦，最大的幸福莫過于，和自己的親人溫溫暖暖的生活在一起。而我卻從小就從家的支離破碎中走過來。驀然回首，才發現，走過的歲月布滿了失去親人的痛楚。不明白“命運為什么要如此安排”。沒有人能回答我，歲月也保持沉默，只有雙淚默默地流過臉頰。

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生活吧。

（523000廣東省東莞市石碣鎮西南第一工業區祥和五金制品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