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你一萬年

一

去年農歷十二月初的一天，父親在電話中以命令的口氣要我春節必須回家一次，把女朋友一起帶回去，并說：“如果你還是光棍一個，老子就是死，也甭見你!”

接下來的日子，我滿腦愁緒，夜難入眠，真渴望出現奇跡，例如像許多影視中的故事那樣，男女主人公在馬路上擦肩而過，驀然回首，兩雙眼睛撞出電光火石，一見鐘情；或邂逅酒吧，情定終生……于是，我也在馬路上獨自徘徊，到酒吧獨酌。可是，見鬼，世上的好女孩的眼睛都長哪兒去了？真讓我感到失望。

我總是在百無聊賴時才上網。一次，在網上看到一篇關于租女友的短文，我便跟著發帖，登了一個租借女友的啟事。不想，還真有應聘者。我決定先在網上通過“伊妹兒”交談，覺著條件相當了，便約定時間，見面細談。當時有七個網上應聘者，有幾個女孩子都說是在寫字樓工作。我覺得她們的條件太好，擔心難以侍候，又怕她們敷衍了事，便沒有約見。我一眼就相中了倩。倩說她是四川人，在一家電子廠做普工。她上傳的照片小鳥依人，不算很漂亮，但有著一種非常清秀的氣質，特別是她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顧盼神飛，會講話似的。

為了先“培養感情”，以便把戲演得真切些，我和倩決定會面。第一次約倩出來已是十二月底了，她比照片上更楚楚動人。人們喜歡稱四川女孩為辣妹，我試圖投其所好，找了一家繁華地段的大排檔，特意點了個狗肉火鍋。

我手一招，叫來服務小姐，說：“請給這位小姐加點辣子油！”結果可想而知，這頓火鍋吃得我大汗淋漓，舌頭都快打成麻花卷了。可倩卻若無其事，還在一旁笑說：“誰叫你自作聰明，要辣子油，活該！”我相信了，她是地道的四川女孩。

平日，我也會和倩互相通通電話，問候一下彼此的工作、生活等情況。偶爾，我們的話題會不自覺地扯及到那令人敏感的地帶——愛情，但都只是一閃而過。

春節有多長，租倩的時間就有多長，加上來回的路上，共15天。我們從廣州東站上火車。一上車，我就戴上了一副墨鏡。倩說：“你有沒有搞錯？”我說：“錯不了，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沒見電影電視上那些保鏢，一個個不都是這樣？從現在開始，這一路，我肩負著護花使者的重任，必須做到萬無一失！”倩笑說：“哼，臭美！”

我讓倩坐在臨窗的位置上，我挨著她盡量保持著心無旁騖地端坐，當然，也不忘保持著那么一段“楚河漢界”。

坐在對面的是一對小夫妻，看樣子正處于“蜜月期”，他們不時做出一些極為親昵的動作。憑男人的直覺，我感覺到倩不時地用會說話的眼睛掃瞄我，但如蜻蜓點水一閃而過。面對誘惑，我目不斜視。

天色有些晚了，倩說：“我一坐車就想睡覺。”我說：“睡吧，有我呢。”火車進入衡陽時，夜已深了。車廂內橘黃色的燈光暗淡柔和，這樣的氛圍最適合情侶之間低首依偎、竊竊私語。倩開始打盹了，不一會兒，竟頭枕著靠背睡著了。她細膩而均勻地呼吸著，酥圓的胸脯有節奏地一起一伏，臉上夢幻般的祥和。

我沉浸在她呼出的氣息里，凝視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柔情一下子漲潮了。我想，她也許正在做著一個白雪公主般的美夢吧。倩的身子傾斜過來，慢慢地倚在我的肩上。此刻，我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醒了眼前這個讓人產生無限愛憐的夢中的小公主。

天放亮時，倩才醒來，一臉羞澀，忙一迭聲地說：“不好意思，對不起！”我的天，我全身都酸麻了！不過，如果她愿意，我真想讓她這樣依偎一輩子。

二

有一位美眉佳人伴我返家，可謂是榮歸故里了。在我的父母親戚朋友面前，倩待人接物熱情禮貌，一切都那樣的從容、大方。她說她出生在小家庭里，但她為人處世卻有大家風范。那段日子，她很配合我，真有點兒“夫唱婦隨”，外人根本看不出她不是我真正的女友。我很慶幸，也很感激。

在我們家鄉，女友第一次登門造訪，對男方家里人的稱呼是很講究的。未結婚時，女友一般稱男方的母親為“娘”，父親為“伯父”。可這樣的細節問題我事先根本沒想到，而倩竟然做到了。一次，私下里，我問她：“你為什么不管我媽叫媽？”

倩一努嘴：“別臭美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兒的風俗啊？本姑娘呀，未來之前便向一個河南工友討教過，對你們這里的風俗早已了如指掌，要不，我怎么能做一個合格的出租妹呢？”我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小女子刮目相看了。

在純樸的鄉親們眼里，只要你還沒成家，哪怕到了20多歲，你仍然是個小孩子，春節走親訪友，仍會給你“壓歲錢”，你不收都不行，那是看不起人家。如此，舅舅家姨媽家大姑子家小叔子家一大幫子親戚走下來，倩可是收獲頗豐。大年初一的清晨，后輩給長輩們拜早年時，倩頷首甜甜地叫了一句“娘”，一句“伯父”，讓我父母喜暈了頭，一下子就封了個1000元的大紅包給倩。倩的這些意外收獲是我事先絕對沒有考慮到的，當然，如何處理也就沒有列入我們的口頭協議之中，如此，這些錢是倩的合法收入。哀哉，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真有點不甘心。

三

我和倩坐火車回到深圳。

沒想到，倩第一件事就是把回我家收的利是如數清點給我，并且還附有一張清單，某月某日某時，收了某某親戚多少紅包，一筆筆羅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倩，這是你應得的！”我拒絕收下。在推來搡去中，我終于沒能執拗過她。

各自分開了，我想，我和倩之間的這場游戲也該圓滿地謝幕了。我有些失落，有些惆悵，有些不舍。誰知，固執的老父親定要我每隔十天半月的往家里打一次電話，向他匯報我和女友之間的進展程度。打電話容易，難的是，父親每次都要在電話中聽到倩的聲音。

這下我可真的犯難了，因為當初雙方訂好的，歸來后就等于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也就是說，在以后，我已不能再要求倩為我做任何事情了。但父命難違，這不，剛回深圳的第八天，我不得不撥通倩的手機。在我低三下四可憐兮兮的哀求下，還好，倩終于勉強地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只知道她在深圳工作，離我工作所在地不遠，但具體在哪個位置不得而知。這樣，每次我接了父親的電話后，就馬上再給倩打電話說：“小倩，我老爸又來電話了，剩下的事，你去幫我擺平吧，謝謝你了！”

倩不止一次在電話中向我訴苦：“看來，你的出租女友不好當啊！”

我趕忙說：“沒想到我老爸會這樣，這純屬我們倆協訂計劃外。不過，別擔心，電話費我給你報銷好了，每月50塊錢，怎么樣？”

倩應道：“誰稀罕你的錢？你老爸每次都要問我：‘閨女啊，你們倆啥時回來結婚呀？’”倩說這句話時，故意學著父親的聲音，拿腔捏調，我便笑了。“真讓人頭暈！”倩補充說。

說句心里話，雖然我知道我和倩之間只是做了一場人生的游戲，而就是在這個游戲的過程中，她一步步地走進了我的心靈深處，即使各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我還是忍不住不時地約倩出來。

那次是請倩吃肯德基，我們面對面坐著。倩似乎有點不開心，我問她是不是由于這里沒有“辣子油”，她說，或許是吧。繼而，她又說，她父母也要逼她回家相親了，她沒有答應。如果到時真沒法子，她也打算去“拉郎配”，“租”一個男子濫竽充數，應付了事。

她調整了一下情緒，突然話鋒一轉，笑問道：“你現在還寫作嗎？”

我說：“偶爾。”

“為什么是偶爾？要經常寫。真的，你的文筆不錯，為什么對自己沒信心？”其實，這些話倩春節在我家時已經給我講了許多遍。那一連幾天，外面漫天雪花紛飛，她纏住我，翻開了我前些年的“封箱之作”（都是一些投出去后又退回來無法問世的稿件），說是要拜讀。她竟然連續看了兩天。我真感謝上蒼，讓我碰到了這樣一位忠實讀者！那次，她還給我講了瓊瑤，說了她的成名作《窗外》這部長篇小說寫出來后面世的艱難歷程，前后寄了六家出版社，最后被一家出版社的總編看中、拍板，才得以發表，瓊瑤才因此一炮打響。我知道，倩是以瓊瑤的經歷來鼓勵我。

倩美麗的影子糾纏著我，時常浮現于眼前，讓我揮之不去。不知為何，我平日問倩具體在哪家單位工作，她就是閉口不答，要么是言語閃爍。難道她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工作”？不，絕不會！她以前只是說在一家工廠上班。我心里有一個堅定的想法，不管她做的是什么工作，我都不會介意的。為此，我竟鬼使神差一有空閑便到周圍的幾個工業區一家一家工廠地去打聽，后來又坐車到更遠一些的工業區去詢問。

一天下午5點多，我找到了公明鎮的一家電子廠，一問大門口的保安，保安用一種近乎看外星人的目光仔細地審視了我足有10秒鐘，似乎不相信我找倩，又問一句：“你到底找誰？”

“找李倩小姐。”擔心保安聽錯，我一字一頓拖長腔調說。

“她可是我們廠的業務小姐，你找她有什么事？公事還是私事？”

“業務小姐？”這一刻，輪到我吃驚了，她明明告訴我她只是個生產線普工啊！

我與保安套近乎，旁敲側擊中，得知此廠生產高科技數碼產品，全部出口到歐美等地，而業務往來，都是直接和外國客戶打交道的，這就說明，倩的學歷一定不低，而且肯定懂英文。真是深藏不露啊！可她為什么要這樣隱瞞呢？

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當倩第一眼看到我時，怔住了。是的，她做夢也想不到我此時此刻會站在她的廠門口，站在她面前，并且，夕陽里，我臉上掛著無比喜悅和幸福的微笑。

四

又到了我們第一次吃火鍋的那家大排檔。這次倩主動要了“辣子油”。我要了啤酒，斟了滿滿的兩杯。我首先端起酒喝了一大口，借著酒勁鄭重地說：“來，倩，為我們今生今世的相逢干杯！同時，也請允許我真誠地向你說一句：I love you！”說這句話時，我雙眼含著激動的淚水。

倩也端起了杯子，深情地凝視著我。兩只杯子“叮當”一聲，碰在了一起。我知道，這是我們倆心靈撞擊的聲音，是我們倆熱情澎湃的聲音，是對愛情謳歌的聲音！燈光下，倩的眼睛里也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跳躍。

我把我這陣子用心血飽蘸情愛之墨水寫出來的一迭厚厚的情書用雙手捧給了倩。終于，我們的雙手緊緊地牽在了一起。

我問倩：“你愛我嗎？”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我又問：“是從什么時間開始的？”倩撲閃著一雙美麗的眼睛，說：“從我們倆相處的過程中，從辣子油開始，一點一滴加起來的。”

我很慶幸，我從倩一步步對我的考驗中，順利“過關”了。

倩說，應聘“出租女友”，剛開始她也只是覺得好玩，抱著給自己一次體驗另一種生活過程的機會而已。火車上，她輕輕地靠著我的肩頭，睡覺是假，而是想試探我這個人是不是偽君子。而我對她的投懷能坐懷不亂，給了她對我的第一好感。

倩又說，那些天大雪封門的日子，我在家里專門為她升了個火爐給她取暖，說明我很會體貼人；我每晚燒好沖涼水提到她的房間，爾后默默離開，說明我很會關心人；從言談舉止中，我孝敬父母，關心鄉鄰，說明我有愛心；還有我的那些“封箱之作”，讓她看到了我作為一個年青人的那顆火熱的上進心、事業心……

聽著這些溢美之詞，猶如“清泉石上流”，我心里別提有多舒暢。

我說：“倩，有個問題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里，你當初為什么要瞞著我，說你只是個電子廠的普工呢？”

倩笑了一下，說：“你不覺得嗎？現代社會物質生活豐富了，但人們心與心之間卻越來越遠了。許多時候，人們把愛情與金錢、地位、職位等聯系在一起，劃上等號。如果一開始就讓你知道我的底細，恕我直言，我能真正考驗出你的人品來嗎？而你一直不計較我是一個普通的打工妹，仍一如既往地對待我，想盡千方百計找到我，真的讓我好感動！我相信，今生認識你，我不會看錯人。”

我緊緊地擁住了倩，生怕她從我的懷里飛走了。我們相擁著，以感動的心跳，細細品味著這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的降臨。

五

一個月后的一天，陽光明媚，我和倩相約去爬蓮花山。倩站在一個突兀的高坎處，兩手做成喇叭狀，大聲向我喊道：“喂——今年春節，我也把你租到我家去過年，好嗎？”

“租期多長？”我問。

“一——生——一——世！”

“不行，一生太短，加個時間，一——萬——年！”

山間久久回蕩著我們的歡呼聲。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