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算不算人?這個問題和我的軍帽、我的將軍夢是連在一起的。
那是1972年。我在老家榆樹鎮小學念三年級。
當時流行軍帽——真正的軍帽。草綠色,帽沿里有編號,剪裁十分得體。誰頭上戴了一頂軍帽,誰就像當了將軍一樣威嚴、有面子。我們班熊彪就有一頂人人羨慕的軍帽,他爸是榆樹鎮鎮長。
一次,他抄我作業的時候,我說,你抄什么都可以,不過,你能把軍帽給我戴一會兒嗎?我心里想:長大了當兵,然后當將軍,這軍帽是最好的兆頭了。
熊彪瞪大眼睛吼我,你可真牛啊。敢往這頂軍帽上想。
我學習比你好,個比你高,咱倆文斗還是武斗?我不示弱。
他哼一聲問我。你爸是干什么的?
貧下中農!
知道我爸以前是干什么的嗎?軍官!頭頂紅五星,領口兩面紅旗!
我痛苦了好一陣子卻不死心。那天放學,我叫住熊彪。他正和二虎子在一起,二虎子他爸是鎮里的武裝部長。二虎子和熊彪對對眼神先說話了,問我敢不敢晚上到西山墳地?墳地塌了一個棺材,我們把軍帽放那兒,你敢去取,就給你。后來知道,熊彪的軍帽是二虎子給他的。
我這人可以說沒什么弱點,就是害怕亂墳崗子。他們也知道,就拿這個來嚇我??墒擒娒钡恼T惑太大了。再說了,想當將軍不敢上墳地怎么行?我一跺腳,說發誓!
我和熊彪向天空吐了唾沫,然后分別拔下對方一根頭發,扔地上,意思是將來找不到了唾沫和頭發,就不準反悔。
暑假到了。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熊彪、二虎子還有兩個學生叫我到學校的西房頭,說今晚十點,我可以拿帽子了。條件是:我一個人去。十一點之前回來。如果不去或者沒按時回來就是輸,以后抄作業,考試幫忙,就別講價錢了。
我和熊彪伸出小手指拉勾之后回家,眼見雨越來越大,不時還有雷聲震得窗戶直響。我熬到十點悄悄出門,黑子趴在倉房邊哼了一聲,我想讓它跟我去壯膽,便把鏈子解開,忽又覺得不妥,又把狗拴上了。一個人冒雨往幾里外西山坡的亂墳崗上跑去。閃電和雷聲十分疹人。
跑到亂墳崗那片松樹林子邊上,雨漸次停了。我哼起了歌,眼見黑漆漆的墳地亮起了鬼火。我是將軍!我大聲喊著。等到鬼火跟我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撞到一個肉乎乎的東西,我嚇得蹲下來,右手背猛然感到有粘乎乎的什么……我是將軍!我說著的同時低頭一瞅,居然、居然是我家的黑子!我一下子抱住了它,黑子像小孩子似的嗚嗚低吼。
在黑子的陪伴下。我找到那個塌了的墳穴,手摸索著從缺口伸進去,掏出一個用塑料袋包著的軟軟的東西——軍帽!我激動得流出了淚。轉身就跑,到了約定地點,那幾個小子還真在那兒等著。
二虎子劃根火柴看了看表,沮喪地說,剛好十一點。
熊彪突然喊了起來,說我騙人,不算數!說好了一個人去,你干嗎領了你家的狗?
狗是人嗎?我喊。
熊彪也喊。算人!
二虎子也看見黑子了,他說,你倆是一比一,我來裁判:當初約好你一個人去。是認為你一個人想當將軍,你和黑子一起去,請問,黑子也想當將軍嗎?你問黑子,黑子如果答應了。就說明他是人了;黑子如果不答應。說明它不愿陪你去,是你拽去的,說明你說話不算數。
我吼了一聲說,反正帽子不給你了!說罷轉身就走,我多少有點心虛,擔心他們人多來搶,可身后并沒有腳步聲。
回家才知道,我拿到的是街上到處都能買到的仿軍帽,我以為這是不祥的兆頭。果然,長大后應征參軍的時候,莫名其妙就被刷下來了。我估計是熊彪和二虎子他們搗的鬼,可我爸不讓我去找他們。爸說,認命吧。
后來,我輟學在家待業,已經參軍的熊彪回鎮上探親。他著裝齊全和二虎子在我家門口大聲說笑,當晚我就病得起不來炕了。一連幾天,黑子偎在炕邊舔我的手,可等我病好了,我的黑子卻莫名其妙地死了。鎮上的老中醫說黑子是替我消災呵!我想,熊彪他們當年說得對,狗也算人。我給黑子立了個碑,埋它的時候,我把那頂仿軍帽也擺了進去。
作者簡介:
粱曉泉。男。定居浙江。曾任編輯、律師。有“戲評小小說系列”發表于小小說作家網,2005年末學寫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