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兒子，我們的選擇錯了嗎？

1999年，我和陳強帶著2歲的兒子朋朋來到城里打工，一年后，我們在本市最大的農貿市場分別有了一個宰雞攤和絞肉攤。我們沒有想到這小小的攤位竟然生意出奇地好，僅僅三年的時間，我們就掙到了能在老家建一幢房子的錢。

好運當頭，我和陳強信心十足地繼續做下去，然而一件我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2001年8月21日下午，我將朋朋從幼兒園里接回來，看到陳強和工人忙不過來，于是就讓朋朋在附近玩，我去幫著做事。快收攤的時候，我才發現朋朋不見了。來不及收攤，我和陳強以及工人們迅速尋找朋朋。

找遍了農貿市場的角角落落，都沒有朋朋的蹤影。我和陳強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不祥的陰影讓我們焦灼不安。“朋朋，你在哪里，在哪里啊？”我急得哭了起來。陳強報了警，警方迅速在各個車站查找，都一無所獲。一個晚上過去了，一天又過去了，活潑可愛的朋朋就這樣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水米不咽，淚水漣漣地將朋朋的衣服抱在懷里，不停地呼喚著他的乳名。那份錐心的痛讓我和陳強身心俱焚，平時身體很好的我一下子就垮了，瘦得皮包骨。我們有了回老家的想法，可是心里還殘存著一線希望，如果我們離開了，朋朋回來就無法找到我們，我們還是忍著悲痛留了下來。

一年多過去了，朋朋仍然杳無音訊。我和陳強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以減輕心里的傷痛。這樣，2003年我生下了女兒，我們還是叫她朋朋。不管朋朋身在何處，可他還在我們心里。

女兒一天天長大了，長得十分逗人喜愛。一朝讓蛇咬十年怕井繩，從女兒出生起，陳強就不要我做任何事，要我一心一意照管孩子。這個時候農貿市場里又多了幾家同行，我們的生意清淡了許多，可是我們還是不想離開，怕朋朋回來找不到爹娘。

2005年5月的一天，陳強正在攤點上忙碌，兩個民警找到了他，將幾張小孩子的照片拿給他看，并問了一些問題。“朋朋！是我們的朋朋！”陳強狂奔回來，告訴我說朋朋找到了。看到兒子的照片，我一下子哭了，兩年過去了，他長高了，長胖了，可是那鼻子那眼睛一點沒變，“真是我的朋朋，是他！”我們連忙去了公安局。

原來，4年前那天，人販子用巧克力將朋朋引誘上鉤，帶著他離開了這里，然后以3000塊錢賣到了鄭州，后來，人販子在另一起案子里被抓獲，供出了當年拐走朋朋的事。終于，我們見到朋朋：“朋朋！我的兒子！”我激動地撲過去想要抱他，沒想到他卻掙開躲到一個中年男人的懷里。“心心，別怕！”中年男人摟著他安撫他，中年男人叫他心心。“朋朋，我是媽媽，來，到媽媽這里來，讓媽好好看看。”我又伸出手去。“不！我不！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在家里。”朋朋避開我，用和那個男人一樣純正的普通話嚷道。我們大家都愣住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扯起朋朋的胳膊就往外走，他卻大聲叫嚷著用力掙扎，那個男人連忙跑過來護著朋朋：“別嚇著孩了！”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和我的孩子說話，有你什么事！都是有你這樣的人，所以才有人販子！”我口不擇言地駁斥他，他并沒有生氣，好脾氣地哄著朋朋。在朋朋安靜下來后他讓朋朋自己去玩，然后向我們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他說他叫陳冬，是一家大學的老師，妻子是一家公司的經理，因病不能生育，他們回鄉下老家過春節，聽說了朋朋是買來的，而買朋朋的那一家人生活十分困難，朋朋天天哭，于是他們夫妻就和那一家人商量后將朋朋帶回了城里。“我和妻子并不是刻意出錢買孩子，我們只是想，我們能夠給他提供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讓他生活得更好一些，同時也圓了我們渴望孩子的夢。”陳冬彬彬有禮的樣子以及誠懇的態度讓我和陳強心里的火氣降了下去。是的，朋朋被拐賣不是他的錯，要怪得怪人販子。再說，如果不是他，朋朋說不定在哪里受苦受虐待呢。

“謝謝你這幾年對朋朋的照顧。這樣吧，當時你給了那家人多少錢，我們還給你。另外，孩子這幾年的生活費我們也給。”陳強說。沒想到陳冬卻一個勁地搖頭：“不，我來不是為這個，而是想……你們也看到了，孩子和我的感情，而且，孩子也上了學，我們可以給他很好的學習環境，所以，我和妻子商量了，我們想請你們還是把孩子……我們養他，供他上學，以后會告訴他這些事，讓他孝敬你們……”“不行！朋朋是我們的兒子，他必須回到我們身邊！”我聽懂了他的意思，立即表明了態度。“對，朋朋是我們的骨肉，失去他，我們的那種痛苦你是體會不到的，我們的條件是不太好，可是，孩子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和生活條件沒有關系。”陳強附和著我。“我理解，可是，我們養了他幾年，雖然不是親生，可我對他的那份好和親生父母沒有什么差別。”陳冬向我們講述了這幾年和妻子是如何帶朋朋的，有一次朋朋得了傷寒病，妻子幾天幾夜沒合眼地守在床邊。還有一次，朋朋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陳冬抱著他狂奔到醫院，給他輸了好多血。“他身上流著我的血。”陳冬的話里滿含深情，眼睛始終追隨著朋朋。

謝過民警，我們準備帶朋朋回去，可是他死活不跟我們走，摟著陳冬大哭大叫。陳強讓陳冬先離開，陳冬抱著朋朋，用請求的眼光望著我和陳強，我們扭過臉去。他只好無可奈何地將朋朋放進我懷里：“心心，不，朋朋是個好孩子，好好養育他！”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陳強，還有好大一個包，說里面是朋朋的衣服。然后摸了摸朋朋的臉：“乖，寶寶要聽話！”望著他難以割舍的樣子，我心里明白他的確是把朋朋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那一刻的樣子就像當年朋朋失蹤時的陳強和我。還是讓朋朋跟他走吧，這樣的念頭在我的腦子一閃而過，可是很快就消失了。朋朋是我們的親生兒子，我不想我們骨肉分離，為人父母，人人都會有這樣自私的想法。

就這樣，朋朋回到了我們身邊，幾天里，他一直哭，不吃不喝，一直到哭累了才睡。他不讓任何人靠近他，就連我也不行。我想盡種種辦法，拿好吃的哄，給他買回各種玩具，可都無濟于事。陳冬交給陳強的信封里除去信竟然還有一張銀行卡和密碼，信上說，盡管朋朋不能再和他們生活了，可他們永遠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會一直給他寄錢，讓我們好好讓他上學。信里還詳細地說了朋朋的一些生活習慣和身體要注意的情況。面對這對夫妻的一片真心，面對朋朋的排斥和哭鬧，我和陳強心里五味雜陳。

“要不，咱們就讓孩子跟了人家吧，這樣的好心人，朋朋跟了不會受委屈的。”我這樣對陳強說，他沒有說話，可是幾個老人卻你一言我一語地反駁我，說沒見過我這樣的媽，自己孩子找回來了卻還要往外扔。“我沒有，是孩子這樣……”我爭辯道。“不行就不行，朋朋是我們家的香火，我們家的根，你不想帶的話我們把他帶回去我們來照管！”朋朋的爺爺氣咻咻地說。想到另一個孩子是個女孩，我沒有再吭聲。

陳冬走時說朋朋已上二年級，來的時候他們也許想到我們不會放孩子走，所以把他的課本也帶來了。我們將他送去上學，可他就是不進教室，強行將他拉進去，他就爬在桌子上睡覺。他不和任何人說話，他也聽不懂這里的方言。一個月過去了，他不再哭鬧，可是卻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不言不語，我和陳強無法走近他的內心世界。我知道如果長期這樣下去會毀了他，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做。是送他回去，還是要繼續用愛心去打動他？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