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傷亡觀,是指人們對于戰爭中傷亡問題的看法。美軍歷來對戰爭中的傷亡問題格外敏感與關注??v覽美軍各個年代、各種版本的作戰條令、作戰綱要等出版物,“以最小的傷亡代價取得勝利”的字樣頻繁出現。
美軍傷亡觀與軍事決策
美軍傷亡觀是美國社會意識形態在戰爭領域的反映,不僅是一種戰爭發展觀,也是一種戰爭效益觀和戰爭文化觀。
傷亡觀是戰爭實踐的產物,是對戰爭規律和趨勢的理性認識。作為代表人物,美軍退役上校特雷弗#8226;N#8226;迪普伊研究了16世紀以來戰爭中的傷亡數據,并從中發現了傷亡率的變化規律,即戰場上的傷亡隨時代的發展而下降。他繪出了“戰場傷亡率變化趨勢圖”,表明過去4個世紀傷亡率從總體上呈下降趨勢。
在整個17、18世紀,勝敗雙方的傷亡率是下降的,唯有兩處出現反彈:一處是在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時期,一處是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傷亡率明顯增長的原因,前者是由于大兵團作戰和野戰炮兵的運用,后者則是由于圓錐形子彈的采用。統計數據表明,從越戰結束到海灣戰爭,美軍共進行了8次小規模的軍事行動,傷亡總數不足1200人。最能證明這一發展趨勢的要數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美軍進行的幾次局部戰爭。海灣戰爭中美軍的陣亡率僅為0.016%,而科索沃戰爭中美軍實現了“零死亡”,變化曲線降至貼近橫軸的最低點。
其實,在美國人的觀念中并不懷疑戰爭的暴烈與殘酷,但他們認為這并不一定要定格于對生命的殺戮。正如美陸軍軍事學院院長斯格爾斯在《國際軍事》上撰文所述:“戰爭是一樁死人的事情,然而戰爭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消滅多少敵人……不管火力系統多么有效和精確,勝利很少是用殺死對方的人數來衡量的?!边@種傷亡觀所體現出來的戰爭發展觀正在逐步被戰爭指導者接受。
傷亡觀是一種以傷亡為對象的特殊認識現象,本質上是對傷亡意義即傷亡價值的評估。一方面,它以傷亡的價值而不是傷亡本身作為認識對象;另一方面,它回答的不是傷亡的狀況,而是傷亡“是否應該”、“是否值得”。因此,從本質上講,美軍的傷亡觀是對傷亡意義的理解與認識,體現了一種效益觀念。在美國人看來,傷亡作為作戰代價的一部分,是利益和代價天平上的重要籌碼?!皻灁常等f、自損3萬”是劃不來的,一戰即勝并傷亡最小才最為理想。
美國人篤信“國家利益至上”,認為美國的安全疆界超越美國的國界:哪里有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的安全疆界就延伸到哪里,而利益一旦受到威脅,就應該使用武力。但是在如何使用武力上,美國政府與軍方、兩黨之間、各派之間往往會反復糾纏于利弊的權衡與得失的比較??肆诸D政府的《國家參與和擴展安全戰略報告》中談到使用武力有4條原則,說道:“如果決定使用武力,那么其代價必須是合理的,而且這一行動必須是經過論證并被認為是可行的。如果有理由相信使用武力可以帶來持久的利益,那么就傾向于采取行動。”美軍認為,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衡量使用武力的風險與獲取的利益是否相稱,并強調以“付出代價是否值得”這一指標作為戰爭決策的依據。因此,美軍在每次作戰前都要制定詳細的“交戰規則”,規定具體的傷亡指標。
傷亡觀對美軍產生的影響
傷亡觀是一把“雙刃劍”,對于美軍造成的影響有積極的和消極的兩個方面。
首先,傷亡觀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國家政策。在美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哪一段時期像如今這樣頻繁地發動戰爭,特別是海灣戰爭后1999年的科索沃戰爭、2001年的阿富汗戰爭、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已經是隔年一戰。美國政府樂此不疲地動輒使用戰爭手段的原因很多,但戰爭傷亡率的逐次下降不能說不是一個重要因素,是科索沃戰爭“零傷亡”的實現把美軍送上了一條忘乎所以的戰爭不歸路——美國政府在進行外交決策時已毋須受人員傷亡這一關鍵性因素的約束,此次伊拉克戰爭就是例證。如果是以前,在政治解決大門尚未關閉、聯合國沒有授權、傳統盟友持反對態度的情況下,美國政府是不會貿然開戰的。而相反的例證是,當“黑色的11月”里源源送回的運尸袋撞擊著美國人的心理承受底線時,美國政府迅速作出決定:提前向伊拉克交權,甚至同意交出對伊拉克軍隊的控制權,由“某些國際組織”來管理,這與戰爭結束之初唯恐他人染指的心理恰恰形成鮮明對比。又如在索馬里維和行動中,美軍曾在一天之內被擊落3架直升機,陣亡14人、受傷77人、被俘1人,這是此前十幾年來美軍傷亡最慘重的戰術行動,在美國國內引起了巨大震動。美國政府被迫作出撤軍的決定。
其次,傷亡觀容易導致美軍官兵的心理落差。美軍認為,戰場上的官兵始終處在恐懼心理的籠罩下,生理和心理上的局限性使其成為作戰系統中最薄弱的環節。正是認識到這一弱點,美軍試圖通過避免和減少傷亡的承諾以及各個方面的撫慰和保證,使得官兵獲得某種心理認同,確信自己在戰場上是安全的。然而這種預支的心理暗示也會走向反面——畢竟戰場是最具有偶然性的地方,一旦“零傷亡”的承諾不能實現,心理“閾值”將大大降低,心理承受能力也變得異常脆弱,從而形成較大的心理落差。戰爭總歸是要死人的。所謂的“零傷亡”取決于諸多不確定因素,戰前的宣傳和保證只會使這種心理落差進一步增大。正如美軍《武裝部隊季刊》文章中寫道的那樣:“不要指望下一場戰斗會是一次閑庭信步。兵力保護的同義詞是盡量減少傷亡而不是消除傷亡。我們萬萬不能以‘零死亡、零失蹤、零傷殘’這種無法實現的目標破壞全體美國人的安全感。”
第三,傷亡觀嚴重掣肘美軍的作戰指揮。在作戰指揮上,傷亡問題不僅成為指揮官特別關注的焦點和決策的重要依據,同時也使指揮官受到嚴重束縛。海灣戰爭的美軍總指揮施瓦茨科普夫將軍坦言:“最困難的決策就是涉及人的生命的決策……我不想讓部隊去送死,也不想讓士兵傷殘。我深陷于極度的痛苦之中?!睂饒鰝霰仨毥o予的高度關注已成為困擾美軍作戰指揮的一個無法回避的難題。譬如,美軍條令要求指揮官在實施地面進攻作戰時做到“三個不打”,即沒有制空、制海、制信息權不打,沒有通過遠程火力突擊致敵基本喪失戰斗力不打,到達或即將到達作戰“頂點”時不打??梢?,傷亡因素是美軍實施作戰指揮時的一個重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