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失學現象引發的思考

教育的力量何在？

寒假在家，發現家鄉兒童輟學現象還是很嚴重的。每逢寒暑假，都有一大批農村學生流失，正是這個時候，一過了新年，那些還帶著孩子氣的、學生裝還未脫的鄉村少年就睜著怯生生而好奇的眼睛踏上了打工的征程。在以前，輟學大多是因為家里貧困、上不起學?，F在，據筆者調查，主要原因并不在于貧困，許多學生都有條件讀到初中畢業，而在于他們覺得成績不好，上大學無望，而繼續上學又給自己帶不來什么，因而再念書就劃不來了。

無獨有偶，曾載于《南風窗》的一篇文章《念書賠本》里，作者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怪現象：

越是教育先進的村莊，經濟越落后；越是出幾個念書人的家庭，家中越是不景氣。總之，一句話，念書賠本了！

這是一個新失學現象。在農村，因貧困而上不起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念書賠本”的時代卻繼之而來，農村學生大量輟學依然存在。為什么會發生這種現象呢？農民為什么會覺得念書賠本呢？農村學生為什么會大量輟學？當然，這其中固然有農民短見的因素，但是他們不相信教育的力量卻也是事實，試問，農民在受教育的同時，教育給了農民什么？農民受了那么多教育，教育又給了農民什么？我們常說教育改變命運，教育就是力量，但是請問，考不上大學的農民有多少因教育而改變命運？農村依然貧困，教育的力量又體現在哪呢？

只有當教育成為一種投資時，教育才能顯示出其力量。若問教育是不是一種投資呢？我們許多人可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然而這并不完全正確，我們的習慣總是想急于得到事物的“是什么”，而懶得去想一想事物的“為什么”“怎么樣”。教育既可以是一種投資，也可以是一種消費，甚至是一種浪費，教育自身不能說明自身，對教育的最終評價只有通過教育的社會結果來說明。有效的教育才是一種投資，而無效的、失敗的教育則只是一種浪費。

事實證明，只有當教育是一種投資，顯示出其自身強大的力量時，農民才會主動、積極地接受教育，如果教育連自己的力量都顯示不出，給農民帶不來什么，如果農民覺得念書賠本，上學劃不來，那么誰還去上學、受教育呢？

教育的本質

事實上，教育不僅有力量，而且有很大的力量，我們的教育之所以如此乏弱無力，是因為我們扭曲了教育的本質。要想賦予教育之力量，必須還原教育之本質，然而恰恰這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卻忽略了。

我們的教育是什么樣子呢？在中小學，由小學升初中，由初中升高中，由高中升大學。我們的學生、家長、老師、學校，甚至社會都圍著升學轉，教育說白了就是升學，而且不是升一般的學校，而是爭相升重點，上名校。教育嚴重地打上了“應試”的烙印。在大學，不僅學生個人，而且學校單位，都把手伸得長長的，向社會，更確切地說，是向國家“要飯吃”，教育說白了就是“要飯吃”，而且不是要一般的“家常便飯”，而是爭要“佳肴”，爭吃“大餐”，教育嚴重地染上了“本位功利”的色彩。

那么，教育的真正本質到底是什么呢？所謂教育的本質，就是教育的本性，就是“教育是什么”的問題，要想回答“教育是什么”，需先明白“教育為什么”。這就像一個人一樣，要想弄清他是什么樣的人，需先看看他都干了什么。教育自其產生以來，無論教育自身怎樣變化，其著眼點無非就是兩個，一個是人，一個是社會。教育所能作用的也就在這兩點上，一是人的社會化，另一是社會的人性化。人本質上是社會的，人性本質上是文明、進步的，因此人的社會化體現著人的文明、進步；社會的人性化體現著社會的文明、進步。并且在一定的社會條件下，人的社會化程度體現著人的文明進步程度；社會的人性化程度體現著社會的文明進步程度。

人的社會化是指人類個體由自然人向社會人過渡，習得主流社會的社會化內容，并融入主流社會的過程。所謂主流社會是指體現著先進生產力和先進文化發展要求的人民的社會；所謂社會化內容，是指社會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三方面的統一。在不同的社會里，社會化的內容也不同。在現代社會，要想做一個現代人，起碼來講，必須掌握現代社會的最基本技能，必須適應現代社會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也必須具備現代人的最基本的思維方式，而要想做到這些，非現代教育所不能完成，也即是說，在現代社會，人的社會化，必須通過現代教育了。

社會的文明進步，是其整體人民文明進步的結果。在現代社會，越是社會的弱勢群體，越是需要社會的教育。眾所周知，我國農民被排斥在主流社會之外，農村處于社會的邊緣化行列，因此發展農村教育意義更為重大。關于農村教育，余世存先生說得好，他說農村教育的本質在于培養“三農”問題的掘墓人。這話說得極是，一方面，體現在人的社會化上，農村教育應該讓農民不再是農民，最起碼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民；體現在社會進步上，農村教育應該把農村送入歷史，完成向城市化的社會結構轉變。

由此可見，真正的教育就是培養為社會進步所需要的人，因而它本質上素質發展的、非本位功利的。這里的“素質發展”既包括受教育者個人的素質發展，也包括教育所鏈接的社會的素質發展；這里的“非本位功利”既包括非受教育者個人的一己功利，也包括非教育單位的一己功利。然而我們的教育卻恰恰相反，它卻是應試的、本位功利的，是為了升學而教育和受教育的，是為了“吃飯”而教育和受教育的。

只有還原教育之本質，才能賦予教育之力量，由教育的真正本質才能體現并引導教育的偉大力量，體現不出教育本質的教育，必然體現不出教育的力量；扭曲教育本質的教育必然扭曲教育的力量。這就像射箭打靶一樣，只有把箭頭對準靶子才可能一箭中的；如果不看靶子，亂放一氣，就不可能射中目標，說不定反而會傷了自己。事實上，教育總是有力量的，只不過有正負力量之分，教育與人和社會也從來都是互動的，人異化教育的結果，必然會是教育異化人；社會扭曲教育的結果，必然得來教育扭曲社會。

教育怎樣興？

我們的戰略目標是教育興國。然而只有當教育有力量時，即當教育自興時，教育才能興國。然而教育怎樣興呢？這要看我們怎樣興教育了。

毋庸諱言，目前我們的教育存在著五大失衡。

教育投入的失衡。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教育支出要占到本國GDP的6%，而我國的這個數字卻常年不到3%，我們以占世界20%的學生，卻僅占到世界教育預算的1%。

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的失衡。在有限的教育投入中，有多少用到基礎教育上？又有多少用到高等教育上？顯然，與目前對高等教育的“大補”相比，基礎教育則明顯地“營養不良”。當然，筆者之意并不是指高等教育不需要大投入了，而只是想指出一個事實：一國社會經濟躍進與否的根基取決于其國民素質，而其國民素質優劣的根本又取決于其基礎教育。

城鄉教育的失衡。有數字表明，農村以占全國2/3的學生卻獲得不足全國1/3的教育經費。事實上，不要說城鄉教育條件、教育質量等差異，只要比一比各自的入學率、文盲率，比一比各自的每萬人口中的大學生數，就會知道我們的農村教育是多么的落后了。

普及教育與“重點”教育的失衡。一方面，在社會上，政府、民眾對所謂重點、名校趨之若鶩，普通學校則大受冷落；另一方面，在學校里，老師對所謂“尖子”呵護有加，普通學生則如置冷宮。然而請問，普及教育與“重點”教育，到底哪一個才更重點？

教育收費與人們承受能力的失衡。在義務教育階段，目前我國仍然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教育收費國家之一；更為重要的在于，許多地方亂收費、亂攤派盛行，一些貧困學生因而失學。在大學，學校把門檻筑得越來越高，而一些高中，其門檻似乎要與大學試比高，一般城鎮居民都表示難邁進去，承受不了其高收費，更何況收入更等而下之的農民呢？